回头遥望过去大集体时代,哪个生产队里都种着一片片的麦子,喜人啊!干活的时候,还阿Q“精神胜利法”似的吆喝着:“同志们啊,加油干呀,一天三顿吃白面啊!”割麦时,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割麦运动,“三夏大忙”、“虎口夺粮”,颗粒归仓,男女老少齐上阵,真可谓“轰轰烈烈”。可到头来,却不能天天、顿顿吃白面,有的掺和着吃二遍面、黑面、麸面,这就算不错的了;大多时候能吃上玉米饼子的家庭,就算中等生活水平了,当然能保证天天吃上玉米饼子就属更好的了;有的偶尔吃顿玉米饼子,大多时候吃地瓜干,不过总算能吃饱饭;还有家口大的,真是连地瓜干也吃不饱,就像人们说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人们对小麦是一种奢望,不要求天天吃,能隔三岔五的吃上顿就算是改善生活,也就满足了,就像老家人过去常说的:“屎壳郎进东关——入大阁了”。
那时候,老家第十二生产队为了多种麦子,渴望“一天三顿吃白面”,男女老少齐心协力拼命干。经过学校旁的南北路时,常见他们队里的男劳力推粪、女劳力拉车子,一推一拉、弓腰使劲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往麦田里运粪,车车偏篓里装得满满的,男女劳力个个肩膀上都搭着一条毛巾,那是擦汗用的,看着那满偏篓的粪,看着那肩膀上勒出的道道印痕,看着那一条条被汗水浸透的湿溻溻的毛巾,就知道出多少力了,也能老早就预料到他们日后的好收成。到了麦收时果不其然,十二队的麦子“吃饱了、喝足了”,也真争气,几乎年年大丰收,把前面所有的十一个生产队甩出了几条街。年年看着十二队麦子大丰收,大人羡慕孩子馋,全村的大人孩子一个声地就把十二队叫成了“饽饽队”。“十二队是饽饽队”就是这么叫出来的,也是种麦子种出来的产物,全村妇孺皆知,估计周遭村子也有知道的。话说是那么说,“饽饽队”的名叫是那么叫,估计当时十二队的家庭也不敢保证顿顿都吃上白面,只不过比其他生产队的家庭吃白面多罢了,因为有大的形势制约着。
“十二队饽饽队”的名声传出去了,其他生产队的社员看着眼馋,看着红眼,有的就发牢骚似的说:“看看人家,看看咱,人家吃饽饽,咱吃啥?”生产队长听了就感到不对劲,对这类社员说:“你们光看着人家吃饽饽的时候了,没看着人家出力的时候,没看见人家推着粪顺学校屋山东头往北走?哪个偏篓里不是满满的,你们倒好,整天推着半偏篓粪蹀躞,还想攀比人家光吃饽饽?”生产队长揭了这些人的老底,把他们说的哑口无言。一直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吃脖脖多的照旧是吃饽饽,吃地瓜、饼子多的照旧吃地瓜饼子,直到实行大包干。
还是在大集体年代,国家出台了《农业发展纲要四十条》,简称《纲要》,《纲要》里规定,长江以南,小麦亩产要达到400公斤,长江以北,小麦亩产要达到250公斤。《纲要》一出台,大江南北都开始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地“跨”《纲要》,一时间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大种小麦新高潮。当时,在家乡民间流传着一句十分经典的口头禅:“千里胶东一片红,唯有平度不过‘纲’”,而说的这个“纲”就是《纲要》。当年,平度全县小麦平均亩产只有240公斤,只有城关公社马家沟大队的小麦超过了400公斤,一炮打响,全县闻名,成为全县的标杆,大会说,小会讲,宣传的几乎没有不知道的。那时的大人孩子都说:“马家沟是饽饽村”“马家沟的人整天吃白面饽饽”,说起来都让人羡慕。大人孩子都盼望着,两眼巴望着能像马家沟那样就行了,不用要求太高。人们望麦兴叹,盼吃饽饽心切。这也是种麦子种出来的故事,一直铭刻在家乡人心间。
再说说那个年代的收麦子。早些年收麦子,为了把麦根也收回来,铡了麦根当烧草,各生产队一律要求用手捋麦子,不让用镰刀割麦子,所以,那些年麦收时,听不到磨刀霍霍的声音,看不到银光闪闪的刀影,人们悄默声地就捋起了麦子。捋麦子好是好,就是累得受不了,捋麦子用力不说,两手被麦茎秆勒起了泡,有的还磨破了,钻心的疼。到了晚上出来乘凉时,一个个都叫苦连天,说手上磨起了好多泡,有的泡又磨破了跟着出了血丝,真疼。别人听了也不是滋味,自个老婆听了更心疼。好处在一起乘凉,人多办法多,“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有人就说戴手套,戴着不太方便,有人就说做两个简易的护手套,这个还真行。妻子们就赶快回家找皮子之类的,给自己男人做个套在大拇指和小指上的护手套,这样把两个手掌都保护着。一时间在乡间捋麦兴起了护手套,兴了好长一阵子,直到开始用镰刀割麦,这样的护手套也随岁月远去了。
不记得从哪一年开始用镰刀割麦了。用镰刀割麦,手上很少能磨起泡了,且割起麦来有声有色,声在哪里?你听,“沙沙沙的”;色在哪里?你看,“银光闪闪”。可别说,我现在眼前就浮现出过去镰刀割麦的景象。生产队长就是麦收的总指挥,带领着男女老少手提镰刀走向了大片麦田,站在地头一如战场上的指挥员,声如洪钟般发出割麦号令:“男劳力割麦子,每人四垅;女劳力捆麦子,要跟上;高年级学生负责推麦子,低年级学生由王红领着拾麦穗,现在开镰了!”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男劳力就如同整齐列队冲锋陷阵的士兵一样,在小麦地头“一”字摆开,紧接着就拉开了收割小麦的序幕。麦田里镰刀割麦子的“沙沙”声此起彼伏,响声一片。一会就把麦田像割布一样豁开了一道道口子,口子在不断地豁大,直到全部小麦匍匐在地,场面气势十分壮观。
回望过去的打麦场,那是乡村夏日里的一道靓丽风景。收割了小麦后,小车推、大车拉,一一运送到生产队的场院里,往往要晒打很长时间。只见一捆捆小麦头碰头整齐地堆放在打麦场外围的角角落落,如同小麦垒砌的一道道“小城墙”,整个打麦场忙开了,铡麦根的,梳小麦的,清理麦根现场的,打麦场不养闲人,到处涌动着丰收的喜悦,呈现出一派忙忙碌碌的喜人景象。梳好了麦子,就开始碾压,毛驴拉着碌碡,一圈一圈的“吱呀”声里述说着打麦的故事;打好了麦子,就开始扬场,木锨铲起碾压过的麦子迎风往高空一抛,麦是麦,糠是糠,晒干后颗粒归仓,上交公粮,余下口粮,打麦场完美收场。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不用镰刀割麦了,不见了磨刀霍霍、镰刀挥舞、刀光闪亮、沙沙作响的场景,更不见了大队人马,麦田处处响起联合收割机的轰鸣声,割、收“一条龙”,在麦田里就打出了麦子,生产队的打麦场、一个个家庭的小打麦场,都一个个说“再见”了。也不知从改革后的哪一年开始,几乎家家、天天、顿顿吃白面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吃出了时代的新花样。
现在,每到麦收时节,我总爱触景生情,回想起过去种麦、收麦的情景,也常常在心中涌起一股股感情的波澜;有时我还真想像过去一样拿起镰刀,走向麦田,找找当年那种割麦子的感觉,慢慢咀嚼、回味当年那一幕幕割麦子的情景,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让它永存心间。
麦子熟了,百姓笑了,田野和村庄更热闹了,天空的布谷鸟一声一声地欢叫了,“布谷、布谷……”
乔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