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珍藏在脑海深处的物事,会不时地涌向脑际。细细咀嚼,慢慢思索,碰撞出的思想火花还会敲击心弦,迸发出断断续续的心音,稍加整理,就成了心灵感悟的笔下文字,稿费单便是。那是激扬着写作,寄托在心灵深处的稿费单。既记载着过去写稿、投稿的经历,又引发了我对过往的美好回忆。就是写这篇小文的当儿,一张张稿费单翩然而至,把我带到了过去的岁月。
稿费单,是对写稿的一种报酬,是对这种精神劳动的适当回报。稿费单上所记载的稿费数额,有随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有因地域、报刊业的不同而不同,稿费有多有少,大同小异。从我亲身经历说起,记得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从最少的五角到一元、两元、三元、五元……十元、几十元,也有上百元的,那时就算高的了,后来,随着物价的翻倍、十几倍、几十倍、上百倍的增长,而稿费似乎没有太大的增长,最高的也就上千元吧,特殊情况那就不好说了,数千元、数万元的皆有。说着、说着就说多了,再回过头来说稿费往事。
记得收到最早的一张稿费单子是1986年,从河南许昌市邮政局寄来的,我那时在许昌市许昌县榆林乡境内当兵,在部队担任文书工作。一次偶然中,我读到了《解放军文艺》刊载的莫言的小说。在小说的末尾,还刊登了作者简介:“莫言,原名管谟业,军旅作家,山东高密县人。1956年2月出生,1976年3月入伍,先后任战士、文书、排职干部。小说《红高粱》的作者,现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学习。”说实话,《解放军文艺》刊载的那篇小说,我当时只是粗略地看了一遍,现在已忘到脖子后去了(胶东话就是早忘记了)。
当时看了作者简介,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他的当兵经历,引起了我的共鸣。我与莫言的军旅生涯有着许多共同点和极多的相似,都曾是军人就不用说了,都有过从“战士到文书”的一段经历,这对于莫言和我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大凡当过兵的人都知道,部队里的文书,都被称为 “干部苗子”)。而最最重要的是,我和莫言互为邻县老乡,相距四十多公里,莫言的“高密东北乡”和我们平度的西南洼紧挨着。在部队,这种老乡关系非常难得,特别亲近。正因如此,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给莫言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一个平度老乡,看了您的大作,受到了心灵上的震撼。看了您的简介后,才知道您是胶东老乡,我的心里感到特别亲切。在今后的日子里,恳望得到您的教诲……信发出去后,我并没指望莫言回信。尽管他当时的名气还不是很大,可毕竟也是个整天忙于学习、写作的大忙人,哪有时间给一个当兵的写回信呢?
大约过了半个月左右,部队通讯员送来了一封从解放军艺术学院寄来的盖着红色三角邮戳的信。我看了下落款,心里就猜到了八九分,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这是一封用解放军艺术学院的绿色方格纸写的信,满满一页信纸。“显德:你好!来信收悉……”落款是潇洒的“莫言”两字。莫言写得一手好字啊!一页隽秀的钢笔字映入了我的眼帘,一股暖流涌入了我的心田。信中的一句话让我至今难以忘怀:我很愿意与青年交朋友。这句话是多么亲切,一下子拉近了我与大作家的距离。我当时想,这是很好的一条新闻线索,多么有新闻价值啊!于是,我便写了一篇《我与作家交朋友》的稿子,因当时投稿要求相当严,必须要证明“内容属实”,再说莫言当时的名气还不够大,我就连同莫言给我写的那封信一起发往当地的《许昌日报》。过了不久,稿子见报了。战友们看到报纸后,都由衷地为我高兴。我顿觉骄傲和自豪,比过去发表多少文章还光彩。又过了不长时间,我就收到了一张稿费单,虽说只有十元钱左右,但它记载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这是我与莫言之间的一次不寻常的通信经历。后来尤其莫言获“诺奖”后,我感到唯一遗憾的是,把那封信发到了报社,这是我给莫言写的第一封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封信,可它已经不在我手里了,我周遭的人都替我感到些许遗憾。每每想起那张稿费单,我自然就会想到莫言给我写的那封信,想到了莫言,浑身就升腾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梦想。
回忆起稿费单,我想起了收到的最远的一张稿费单,时值1987年初,从广西壮族自治区邮政局发来的,少得可怜的几元稿费,辗转三千多里,汇到了河南许昌榆林邮政分所,着实够远得了,真有点“千里送鹅毛”的意味。事情经过是这样的,1986年9月,我所在的部队奉命从许昌军营赴广西崇左执行国防战备任务,当时就驻扎在广州军区防化营里的一面坡上,通往外界的路是崎岖不平的。我发现,当地的一位邮政员,大约四十多岁,黑瘦的脸庞,穿着一件洗旧了的浅绿色邮政工作服,几乎每天都骑着自行车来送报纸、取信。他常常骑到半坡上骑不动了就下了自行车,有时推着自行车走,有时放下自行车,索性背着满满的一大包报刊、信件(部队官兵信件尤其多),弓着腰,顺着长长的斜坡往上走,不辞辛苦,天天如此,月月这般。偶尔瞥见他负重爬坡的辛苦模样,很受感动,有时累得满头大看,也顾不上歇一歇,有时因部队任务紧还要等半天,所有这些,他都无怨无悔,碰巧等到吃饭时间了,我和通讯员再三挽留他吃了饭再走,他有时婉言谢绝,有时微笑着摆摆手,就急急地步行往回赶。望着他渐行渐远的疲倦身影,我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这不就是一位感人的绿衣使者吗?这么感人的事迹十分难得。于是,我迅速拿起笔来,匆匆写了一篇《绿衣使者》的小通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发往了《广西日报》。
稿子发走后,我就想,《广西日报》是整个自治区的一份报纸,报社每天收到的稿子数以千计甚而万计,真像有人形容的一麻袋、一麻袋的,见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也就没抱多大希望。后来,部队执行完任务返回许昌军营不久,我就收到了一张来自广西邮政局的稿费单,上面的数额了了,大概是8元钱(我现在已记不清了),因那时的稿费都低。我见了稿费单心里美滋滋的,有战友问我多少钱,我也不告诉他。我想这不是钱的问题,比钱更重要的,是一个青年军人在短短的几个月赴广西施工中,写的稿子就在自治区报纸见报了,这是可喜可贺的,从而增强了写稿的自信心。还有比钱更重要的,是广西邮政局的工作人员为了支付我那8元钱的稿费,竟让稿费单“跑”了数千里。这张稿费单让我常常想起,我在想,那时候的人是多么淳朴啊,令我感动。如今这张稿费单的事已过去三十三年了,稿费单所承载的往事,清晰如昨,一直在感动和鼓舞着我。
我收到的最少的稿费单总是让我难忘,因为太少。你们猜,大胆地往少里猜,能少到多少钱?对,您猜对了,稿费真是5角钱,稿费单上分明写着的。这世上哪有5角钱的稿费?太少了吧?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好意思去取。后来拖了一段时间,在期限内还是把它取回来了,我怕退回去又得给新闻媒体工作人员添麻烦。那时为什么会出现五角钱稿费呢?因广播电台为了追求稿件的时效性,就推行了“电话新闻”方式,有什么急新闻、短新闻,打个电话播报就行了,省得来回跑。有时,我发现了新闻线索,就顺手拿起单位的外线电话向新闻媒体说着:时间、地点、人物、事情发生、为什么?(5个W),有时甚至更简单,直接省去后面的2个W,直接说,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就行了,简单明了。正因为简单,稿费也就跟着简单,少到5角钱。当年当地的报纸也是这样,为了追求新闻“短、平、快”,就在一版的中间位置开设了“一句话新闻”栏目,虽说简短,但很重要,读者也喜欢看,在短时间内就能了解许多事。许多通讯员也热衷于写“一句话新闻”,因为好写,又容易在报纸上登出名字来。稿费也是5角钱,通讯员大都不太喜欢那5角钱稿费。后来,随着“电话新闻”和“一句话新闻”告一段落,那5角钱的稿费单也消失了。它在我脑海深处留下了一段很深的印记,因我领过那史上最少的稿费。
我还曾收到一张稿费最高的稿费单(只是相对我自己而言)。前些年在岗时一直搞宣传,常向《农电管理》刊物投稿,这可谓是供电行业一流的刊物,向那里投的多了,也就摸着规律了,感觉顺溜了,篇幅也就自然拉长了。有一次,我攒了几天的劲,写了一篇“大部头”的,连想也没想就直接往《农电管理》编辑部发。过了不长时间,编辑老师就很负责任地来电话一一核实稿件内容,我顺便挂上了一个同事的姓名“姜XX”。编辑老师问:“是大江的江吗?”我说:“嗯,大姜的姜。”因我老家是“中国大姜之乡”,开口闭口叫大姜叫顺口了,也就习惯成自然,我以为编辑说的也是这个“大姜”,也忘了还有那个“大江”。结果,刊物出版后,我一看刊登的作者名字是“江XX”,顿时傻了眼,脑袋跟着也懵了。当时本来想为这个同事办件好事,他将来评职称时也许能用得着,可这事办糟了,挽回已经来不及了。我很懊恼,后悔不该再有这谐音的“大江”二字,也后悔只凭通电话太过草率,局限和影响了自己的思维,使自己想不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办这样的荒唐事。我从内心里感到内不住这位同事,直到现在。虽说后来寄来了380元的稿费单,这可是我写稿以来的最高稿酬,但我却看不在眼里,它对我的兴趣已荡然无存,金钱抵不了对朋友的亏欠。正因为那张稿费单承载着那件不可挽回的憾事,不愉快的事,那张稿费单也就使我记忆更深,不是因为稿费多,而是因为给我留下的遗憾多。
说起稿费单来,还有一件触动我心的事。有一次,我和妻一同逛街,路过邮政局的时候,正好进去取稿费。排队时,我见宣传部新闻科的一位朋友也在排队,他是写新闻的高手,思维敏捷,先问我:“乔秘书,来干什么?取稿费?”大概他发现我手里已捏着两张稿费单。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说:“取稿费。”我接着问他来干什么?只见他从精美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稿费单来说:“也取稿费,看这些稿费单。” 我瞥了一眼他那些稿费单:“啊呦,这么多。”随即自己也涨红了脸,这时候,我隐隐感到在妻子面前有点丢了脸面。从此,我暗暗发誓,也要争取能收到一沓沓的稿费单。于是乎,我向全国行业性报刊投,向省级行业报刊投,向《工人日报》投,向山东工人报投,向省、市地方性报刊投,一发而不可收,收到了奇效,一时间,收到的稿费单也有一沓的了,全国的、省外的、省级的、市级的、县级的……虽说乍看稿费单一模一样,但稿费单里承载的故事却包罗万象,每一张稿费单都会使我感情激荡。这些稿费单虽说不是什么大钱,属生活中零星点缀的“小钱”,不经花,但它所产生的效应和影响力却不一般,它渐渐成了我的荣耀和自豪。通过那次看到新闻界朋友的一沓稿费单,因之后来我也有了一沓稿费单。稿费单在无声地告诉我: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
一张张稿费单,一页页感情帐。稿费单,承载着我写稿时的甘苦,投稿后的喜悦和收获,更承载着我的一段段感情往事。这,远远超出了稿费本身。
乔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