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蒲扇

夏日的工作时间，母亲在村子磨坊或办公室里忙得根本顾不上摇蒲扇，到了母亲扇蒲扇的时候，那表明夏天已很热了，又是下班回家的中午或晚上。这时候闲下来的母亲，也是扇不离手，扇子仿佛成了她的爱物，扇风纳凉，驱逐蚊蝇。母亲摇蒲扇不像人们常说的：轻摇，而是用她那有力的手摇过了时代的年轮，摇出了母亲的风范。

从记事起，我就认识了蒲扇，我见得最多的就是母亲手中或放在东间炕上的蒲扇。那时只觉得它模样竟长得这般新奇，天然去雕饰，这世界上还能有这般怪怪的物件？只识其物，却不知道问来处。只记得听大人们说，蒲扇是从大老远的南方贩来的，其它的一概不知。

少年初长成，了解事也多起来，我便慢慢明白了蒲扇的来龙去脉。原来，蒲扇的主要原料是南方种植的蒲葵树的叶子。蒲扇并不是幼时想的天生就是这个模样，也得经过一番制作过程。制作它的时候，得先将蒲葵树叶子割下来进行晾晒，直到晾晒好了才能制作蒲扇。这时候，将蒲扇叶两边均匀地扯掉，把不整齐的枝叶用剪子修剪掉，再把刚刚扯出来的“耳朵”割掉，真像裁缝师剪裁衣服一般。这连续的修剪动作就叫“扯耳朵”“剪叶子”“割耳朵”。接下来，就用锤子锤蒲扇叶的扇把，将黑色锤白，将窄把锤宽，这道工序叫“锤把”。再用清水将扇面上的脏物洗掉，也叫“洗扇”。还要“熏烤”“画样”“剔骨”“缝扇”“穿耳”“剪把”等等，乍一听，工序还真不少呢。我当时顿然觉得这看似不起眼的一把小蒲扇，制作起来还真不简单。

母亲把这看似简单的蒲扇却真当成了爱物，遇到虫蝇拿起蒲扇打，到了夏天摇着蒲扇扇凉风。她还常常用蒲扇为我和弟弟妹妹扇凉风，驱蚊虫，想想那是一段人间真情，永远也忘不了。

记得那时我家的门前就是一条宽敞的大街。炎炎的夏夜里，街坊邻居都愿嘻嘻哈哈地凑到大街上乘凉，其乐融融，十分热闹。母亲常常盘腿端坐在草席子的中间，我和弟弟妹妹常躺在草席子的两边，母亲抡起的蒲扇都能够得到。母亲一会儿拿起蒲扇用力而有节奏地摇啊摇，摇来的是闷热夏夜的凉风习习，随之母亲的扇子摇，我和弟妹心里爽；母亲一会儿又举起蒲扇无节奏地“啪、啪”地朝着我和弟妹身上拍几下，拍打的是“嗡嗡”飞来的蚊蝇飞虫，我和弟妹免遭蚊蝇的叮咬、袭扰；母亲还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喊我们望浩瀚的星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月亮，看星星，看神秘的天河，听着母亲讲神秘而有趣的故事。现在想来，母亲的蒲扇摇出的故事最动听。

记得母亲摇着蒲扇给我们讲的最动听的故事就是《牛郎和织女的故事》。每年乞巧节的晚上，母亲右手一前一后惬意地摇着扇，左手指着哪是“天河”，哪是“牛郎”、“织女”星。母亲指着茫茫一片的银河说：“那道很宽的横跨南北的就是天河，在天河的东西两边各有一颗特别明亮的星星，那就是牵牛星和织女星，隔着天河无奈地相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就是天上的织女与人间的牛郎在这里相会。”母亲停了停蒲扇，又指着牵牛星两旁较暗较小的两颗星星说：“你们再看看牵牛星两旁那两颗小星星，那是牛郎用担子一边挑着一个孩子，你们看像不像？”经母亲这么一说，我再定睛一看，便脱口而出：“像，可不是，像极了，担子两边的距离也差不多，太神奇了。”母亲还煞有介事地说：“唉，太可怜了这对鸳鸯和他们的一对孩子。当年的织女是一个聪明美丽、心灵手巧的七天仙女，下凡到人间与牛郎相爱，在人间生了一男一女，过着恩恩爱爱的生活，后来却被王母娘娘发现，硬逼着七仙女回到了天上。从此，便不能再到人间，只有到了每年农历七月初七的晚上，才允许和牛郎在银河两边相会，一年就这么一次，真是难得啊！”母亲讲得津津有味，扇子摇得有急有徐，母亲的蒲扇里摇出了天地人间之传奇。

母亲的蒲扇很管用，常拍打着我和弟妹进入酣梦中。记得有时弟弟妹妹困得将要睡觉的时候，母亲就会拿起蒲扇，一边轻轻地向他们身上拍打着，一边轻轻地说：“噢，噢，小孩困大觉，炕上有跳蚤，地下有……，吓得小孩快困觉。”母亲有节奏地说着、拍打着，扇子摇晃着，他们的两个眼皮就开始打架了，一会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现在想来，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母亲也是这样摇着蒲扇，唱着催眠歌，哄着我睡觉的。母亲的蒲扇就是我和弟妹儿时的酣眠，祖母的蒲扇里摇出了我和弟妹多少斑斓的梦。

儿时的夏天，见母亲有时独自坐到东间炕上摇蒲扇。母亲先后在村子副业、供销社、办公室工作，工作一直很繁忙，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坐在家里摇蒲扇，这时候母亲摇的蒲扇，既消暑纳凉，又摇出了短暂的休闲时光。就是这样短暂的休闲时光，却引起了我不知多少次美好的回忆和想象，可见母亲在儿女心中占据着多大的分量。

母亲是个爱干净的人，儿时常见她用蒲扇驱赶着虫蝇，为家庭营造了美好的环境；母亲是深爱子女的慈母，她常在夏日里用蒲扇为我们扇风纳凉，让我们在闷热的夏日里感到了阵阵清凉，休息更好，伴我们度过一场场酣眠。母亲用蒲扇为我们做了许多、许多事，岁月经年，现大多已记不得了，可母亲的蒲扇常常在我心中摇晃，她盘腿端坐手摇蒲扇的情景会时常浮现在我眼前……

母亲的蒲扇，在她手中摇来摇去几十年，蒲扇摇出的是幸福、快乐和情感；母亲的蒲扇，在我心中摇来摇去几十年，我心中感受到的是无比的感激和不尽的思念……

乔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