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同家乡几位要好的文友闲聊,聊着、聊着就聊起家乡平度的童谣上来,顿觉情趣盎然,不知谁乘兴一下子扯出了童谣的话头,众人助兴接上话茬,你一句,我一句,气氛瞬间就活跃起来,小小的氛围里就洋溢出家乡的一种厚重文化底蕴。今天不经意又想起了家乡的童谣,随我的笔触所听到的尽是富有情趣的童谣声。
家乡的童谣,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曾一度盛行。一段段童谣里蕴含着家乡地方的特色、乡土气息、文化品味、故事梗概。幽默、诙谐、风趣、智慧,慢慢吟咏,押韵合辙,朗朗上口;细细咀嚼,滋味悠长,回味无穷。
高手在民间。家乡的童谣取之于民间而用于民间,一度成为家乡的一种哄孩子玩耍、吊大人胃口、妇孺皆知、老少皆宜的民间文化。虽说登不了大雅之堂,但也演绎成一种大众化的乡村野趣,成为民间茶余饭后广为传诵的笑料,加之用其串起、勾起家乡的趣闻轶事,更丰富了民间文化生活,富有家乡生活况味。
从小在农村长大,耳濡目染了许多童谣知识,可以说是伴随着童谣长大的,家乡的童谣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记。从记事起,我就常听到大人们教孩子们学童谣。这是因为:童谣实用,可用它来哄教孩子们听话;因为童谣顺口,学听都有趣,随之渐长的孩子们便于记下来。
记得孩子们哭的时候,都习惯说肚子痛,聪明的祖先们就自然编出了一种“对症下药”的童谣:“肚子痛,找老邓。老邓没在家,找三疤,三疤在家磨刀子,吓得小孩儿好好的。”那时在大街小巷经常会听到这句童谣,也见到正在嚎啕大哭的孩子,一听到这句童谣,哭声就会嘎然而止,并赶紧往大人们身后躲藏,真是“灵丹妙药”,可见民童的实用功力,关键时候比药还管用。
孩子们打盹想睡觉的时候,大人们就会说着童谣哄着孩子睡:“嗷嗷,小孩困大觉,炕上有虼蚤,地上有魔羔,吓得小孩快困觉。”这是一首吓唬小孩的童谣,为了让他们乖乖地睡觉。还真灵验,说着、说着,小孩就睁不上眼皮去了。
儿时有一首脍炙人口的童谣:“小老鼠,上窗台,偷油吃,下不来,叫妈妈,叫不来,大哥、二哥背下来。”祖母也常对我和弟弟妹妹讲这首民谣,她每每坐炕头上讲的时候,我的眼睛就会条件反射似的紧盯着北窗台上的小油缸。心想,小老鼠可能就是爬到北窗台上偷油吃下不来的,于是乎,那窄窄的北窗台、沾满了花生油的小油缸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祖母可谓是一位传播童谣的高手,大字不识的她却能对大多童谣背得滚瓜烂熟,对有些童谣还能瞬间随口改变,那时听起来觉得很好听,挺有趣。情趣促使着我不断地听祖母讲童谣,无论在窗台下、炕角落、炕旮旯,还是在天井里、大街上,都听过祖母讲的童谣。
在炕头上常听到祖母对妹妹们念叨的童谣是:“扁嘴芽,红根根,姥娘教俺引针针。引不上,姥娘打俺两柱棒。上南园,哭一场,哭得泪痕莫时长,回来还是叫姥娘。姥娘给俺饽饽吃,舅母给俺把粉搽。一搽搽到十七八,把个闺女给谁家?给了东庄老马家。马来驮,驴来将,绸子花鞋七八双。公一双,婆一双,留着这双给大娘。大娘正好在门外,拿着花鞋遛街卖。一卖卖了七八块,买俩包子哄老婆孩,老婆孩子不愿要,一下打在南湾里。南湾一条龙,吓得上了城。城里有大官,吓得上了天。天上一把火,吓得上了坡。坡里一只兔,吓得掉了裤。”祖母讲的这首童谣在家乡流传很广,很有教育意义,那时大多都能背熟。因句子太长,现在只有慢慢回忆,才能勉强记下来。慢慢咀嚼,浮现在眼前的是童真和欢乐。
祖母在炕旮旯里常讲的童谣是:“小老鼠,叽嘎叽,门掩后里唱大戏。搬它姑,搬它姨,搬它姥娘来听戏。”儿时听着童谣,两眼就会不自觉地注视着门后面,心想,这么个小地方怎么能唱戏、听戏?带着这个疑问和乐趣渐渐长大,把这首童谣也长进了脑海里。
那时还听到贬斥不孝之子的民谣:“山老鸹,脖儿长,将了媳妇忘了娘,把娘背到山沟里,把爹背到河沿上。关着门,堵着窗,呼噜呼噜喝面汤。”这首童谣很有现实意义,祖母经常拿童谣来说事,把村子里那些不孝顺的儿子比作“山老鸹”,没娶媳妇前看着挺好的,等到娶上了媳妇,就忘爹娘了。祖母有时一边说着,一边问着绕膝而坐的我:“你将来不会忘了爹娘吧?”我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似的。
在天井里我也常听祖母讲民谣,一首《小白鸡儿上草垛》让我至今难忘:“小白鸡儿,上草垛,伸伸腿儿,不暖和,俺娘不给俺说老婆。”有时祖母恰借上了草垛的小白鸡儿说事儿,陡增了民谣的情趣,脑海里便浮现出草垛上小白鸡儿的自然灵动画面,小白鸡“入戏了”。
祖母坐在街门外倒置的破损堆臼上常给我说的民谣是:“疤疤眼儿,去赶集,买了萝卜当了梨,咬一口,齁辣的,回去换了个带把儿的。”现在想来,更觉趣味悠然。
记得母亲也经常对我和弟弟妹妹讲童谣,母亲常扯着我们的小手,嘴里笑着说:“割锯,扯锯,割倒姥娘大槐树。姥娘捞干饭,舅母熬鲅鱼,撑个小孩儿老大驴。”那时想的是姥娘的干饭,想的是舅母的鲅鱼,我曾天真地问母亲:“舅母什么时候熬鲅鱼啊?”母亲总是说,快了、快了,直到吃了舅母熬的鲅鱼后,这才放下了那颗稚嫩的心。现在想的是母亲扯着小手的感觉,真好啊!真想回到童年那天真烂漫的美好时光。
母亲还教我们的一首童谣:“小板凳,坐歪歪,跌倒了,扶起来,孩子哭,娘奶奶,拍拍背,哄哄乖。”通俗易懂,顺口易记。
我和弟弟妹妹相继成家后,母亲又扯着孙子、孙女、外甥女的小手,“割锯,扯锯……”那时我曾在天井的葡萄架下看到这一情景,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及至上学后,我听到的童谣是:“一二一,爸爸领我上街里,买书包,买铅笔,到了学校考第一。”这首童谣有一种无形的动力和神奇的魔力,曾激励着多少童年伙伴不断进取,取得了优异成绩,为人生之路铺好了发展基石。
我还和小伙伴们说唱着这样的童谣:“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坐飞机。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丢手绢。你拍三,我拍三,三个小孩来搬砖。你拍四,我拍四,四个小孩写大字。你拍五,我拍五,五个小孩敲锣鼓。你拍六,我拍六,六个小孩拣豆豆……”这首很长的《拍手歌》很有意思,也很接地气,很受乡村孩子们的喜欢。
记得十一二岁的时候,邻居在县城里有一个亲戚家的女儿叫刘燕,年龄大约比我小一二岁,长得白皙漂亮,活泼开朗,与乡村姑娘形成了鲜明对比,令几多乡村少年大饱了眼福。刘燕姑娘放假后到亲戚家住几天,城里姑娘见过世面,不扭捏,见面自来熟,一见面就和我们一起玩耍、做游戏,还给我们带来了城里的童谣:“咚不隆咚锵,我叫李修阳。鬼子来抓我,我就爬东墙,东墙有大炮,我就下地道,地道有块纸,我就拉泡屎。”那时,从这个美丽大方的姑娘口中说出的普通话,是那么悦耳,直听得我和小伙伴们一愣愣的,这又使我们大饱了口福。于是乎,我们就跟着她学了起来,几遍下来,也都会了,几天后,刘燕恋恋不舍地回了城,留下了这段童谣,在小伙伴中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几乎都能背熟了,变成了当地的民谣。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刘燕姑娘的音容笑貌早已记不清了,而她带来的歌谣却清晰如昨,这是小城传递给乡村的美丽童谣。
童谣生于乡村,也在乡村传诵。过去,常会听到美丽动听的童谣。譬如:“小棒儿棒儿,赶南庄儿。买波菜,馇成汤,喝一口,喷喷香。不喝不喝又舀上。撑个小肚儿乱逛荡,逛荡逛荡乱逛荡。”道出了现实生活中的情趣。还听到:“老头上山去拾草,一拾拾了个大棉袄。穿着吧,虱子咬。撂了吧,可惜了。”这也是来自生活中的幽默。还听到抗战时期传承下来的童谣:“日本鬼儿,喝凉水儿,打了坛子赔了本儿;坐汽车,甩轱轮儿;坐飞机,掉翅儿;坐轮船,沉了底儿;到了这里挨枪子儿。”那时光觉得好听,现在暗自敬佩创作者的才能。儿时还听老人们常念叨:“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五斗、六斗开当铺;七斗八簸萁,到老够过的。”常见伙伴们伸出双手端详着指头肚上的“斗”和“簸萁”,童谣丰富了孩子们的生活,使乡村生活多彩起来。还听到过这样的童谣:“嫚儿嫚儿使劲儿扭,一扭扭到十八九,大白菜炖猪肉,饿死你个傻丫头。”这首童谣也在家乡广为流传,深受孩子们的喜爱。
家乡的童谣好而多,家乡的童谣寓真情。一串接一串,即使三天三夜说不尽、道不完,许多孩子是听着、说着家乡的童谣长大的,一直滋润着他们的心灵。一旦触起,就会激起感情的波澜……
家乡的童谣,是家乡广袤田野里盛开的一朵奇葩之花,它盛开出家乡底色、时代特色,将永远盛开下去,盛开在家乡人民心中,不仅丰富了一代代孩子们的精神生活,也成为平度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乔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