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

前几年，晨读了著名作家汪曾祺的《人间草木》一书，读到《菊花》一节时颇有感触，读着、读着，我便联想到了当年姜姓同事的父亲教我识菊、栽菊的事儿，这一联想不要紧，引发了我的极大兴趣，便携晨光赶往单位，想寻觅当年姜姓同事的父亲在单位花圃教我识菊、栽菊的地方，找回那种感觉和时光影子，顿见花圃之上已葳蕤起一片枝繁叶茂奇形怪状的观景树和零星点缀的花草。由此，便起意写《人淡如菊》的小文，还觉得似乎缺少了点什么，又想到了战友的父亲独爱菊，还想到了胶州同行赠我菊花墨宝的事儿。由汪曾祺而同事的父亲而战友的父亲而同行好友，他们一个个品性淡泊像菊、内心爱菊的人，促使着我写起《人淡如菊》来。

那就先从著名作家、画家汪曾祺先生说起吧。他一生所经历的轰轰烈烈的大事可谓多矣，譬如，启蒙救亡、夺取政权、反右斗争、“文革”、改革开放等等。但他深感现代社会生活的喧嚣和紧张，平淡质朴，向往宁静、闲适、恬淡的生活。越是这样，生活却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使他一生跌宕起伏。于是，面对伴随成功而来的喝彩和荣耀，他坦然平静地接受，把成功看作是上苍给自己的礼物，并深谙“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东方古训，平平淡淡地为人为文，秉性使然；在被打成右派时，使个人身世不免带上了浮沉沧桑之感，面对挫折伴随而来的打击，他心平气和地接纳。即使身处逆境，他也心境释然，以含蓄、空灵、淡远的性格为人、为文，这缘于他心地的淡泊和对人情世故的达观和超脱。在被打成右派下放劳动的日子里，他奉命画出了一套马铃薯图谱，这也是秉性使然。

成也好，败也罢，他始终把自己看淡，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单从他所著的《人间草木》一书的小标题中，就可窥探出他内心深处的平淡，“世间许多事，想想很有意思”“随遇而安，更轻松一些”“人生，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每个日子都是诗意的成长”“已识乾坤大，尤怜草木青”“人间草木深，我心桃花源”……说得多好啊！人生清淡至极处，其实也就是人淡如菊。

话说回来，汪老像菊、爱菊，也写出了菊花的真性情。这一点从他所写的《菊花》中就可以看出他对菊花是多么的了解，“菊花品种甚多，在众多的花卉中也许是最多的……黄色的、白色的、紫的、红的、粉的，都有。”“花瓣形状多样，有平瓣的、卷瓣的、管状瓣的。”“北京菊花和南方的差不多，狮子头、蟹爪、小鹅、金背大红……”从汪老爱菊、识菊看来，他是多么渴望像菊花一样啊！淡泊、宁静。他也是笃定按照这条路走向人生的最后。

再说姜姓同事的父亲吧。在那个轰轰烈烈的文明创建、种花养草的年代，单位里建起了一个像模像样初具规模的花圃，并安排了三四位已近退休年龄的老干部、职工管理着，职工管理花圃定然有其局限性，且都不太识花性，这怎么能达到当时文明创建“三季有花、四季常青”的标准呢？当然，这也不能怪职工，只怪专业不对口，他们所对口的是“电花”。没办法，单位里就想外聘一位比较专业的花卉师傅来指导一阵子。当说到单位里一姜姓女同事的父亲眼前时，当时身体欠佳的他，也不好驳面子，一口答应下来，并恳切地说：“你们也不用聘请，我去就是了。反正我已经退休了，闲着也没事儿，我去个半月二十日的都不要紧。”同事的父亲答应后的第二天，就像本单位员工上班一样按时骑着自行车来了。我那时正好在单位里从事文明创建工作，种花养草也走进了我的工作和生活，且占了很大的比重。就因为这，领导让我接待好同事的父亲，并协调好与单位里管理花卉的几位师傅的关系。最最重要的是，要借这个机会把单位的绿化美化搞上去。

我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同事的父亲。他一见面就给人以和蔼可亲的印象，说话不卑不亢，侃侃而谈。谈到深处便知，他是同乡七里河村人也，这就显得更亲近和熟悉了，话也就自然多了起来，彼此间了解自然就多起来。这位忠厚长者，原在事业单位退休，赋闲在家安度晚年。我便迅速电话联系单位管理花园的几位老同事，让他们哪里也别去，一会我就和花卉师傅过去。同事的父亲和三位老同事一沟通，因都是老同志，彼此间有很多的相同、相似点，很快就默契了。接下来，我便一如木头楔子一样楔入了他们中间，协调着绿化、美化上的事。同事的父亲不藏不掖，有啥说啥，对培育花卉的事说得头头是道，我发现他对各类花卉都很有研究，这对单位的文明创建是何等的重要啊，有时我真是毕恭毕敬地听，认认真真地记到笔记本上，我感到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我想，单位的绿化乃至文明创建工作看到希望了，后来的结果证明也确实如此。记得他对我一点都不摆架子，真有长者风范，而又不以老自居，总是对我娓娓道来，我由衷地钦佩他，总会洗耳恭听，因他此时所说的话，对于我这个从事文明创建工作的小老乡来说是多么重要。如今已三十二年过去，我仍能清晰地记住他的音容笑貌，仍能大致记住他所说过的栽培花卉的经验。尤其是他所传授的对菊花的培育、研究经验，至今仍记忆犹新，我现在仍能清晰地记得他对我形象地说过的菊花的名字：“狮子头”“梳妆镜”“金皇后”“白牡丹”“天鹅舞”“紫寒小菊”等等，当时我就想，这是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啊，真好听！现真就写进了文章里，觉得又多么的耐人寻味，那段经历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

那段经历过了不久，我见了那位女同事便说：“您父亲真好，为人很低调，把一切都看得很淡，说话轻声细语，对我这个小老乡可好了，他对花卉研究值得称道，他现在挺好的吧？”女同事一听，转过脸去低沉地说：“俺爸爸去世了”。我一听就懵了：“怎么会呢？在公司帮忙的时候，看着他身体好好的。”女同事说：“他来咱公司之前，身体就有病了，领导说到了眼前，他也不好拒绝，硬撑着！”我一听，感动、惋惜地在那里僵了半天。

接着我就慢慢地追忆这位同事的父亲、忠厚的长者。他栽培菊花有名，而他又多么像他所钟爱的菊花一样：像菊花一样和蔼可亲；像菊花一样把自己看得很淡、很轻，把他人、单位看得很重，即使重病在身的时候，宁肯忍着病痛，做到有求必应。这种精神真像菊花，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每想起他，我就会想起他来单位义务帮助栽培花卉的经历，想起他培育过的“狮子头”“白牡丹”“金背大红”来，他多么像一棵“淡泊一生”的菊花啊！

再接着说战友的父亲吧。大约是在1996年的冬季，真像一首歌的名字《大约在冬季》。那时候，战友刚刚从部队转业，与我分到了同一单位，他高兴之余约我到他老家去玩，事前我就知道他老家就是离单位只有四五里地的西潘疃村。我俩便骑上自行车，悠哉悠哉地说笑着去了。到了家门口一看，呵，两棵非常美丽的菊花摆放在家门两旁（恕我忘记了菊花的名字），好像在热情地迎接我，比我先前所见过的菊花都漂亮，迅疾拽住了我的眼球，我便就菊花的话题同战友的父亲拉了半天。从中看出了他爱菊，且独爱菊，家中摆放的就这两棵耀眼的菊花，他把对菊花的栽培说得令我叹服。说着说着，我就渐渐发现，他的性格、行为特征都多么像菊花，为人平淡、谦和、宁静，不事张扬，说话慢声细语，文质彬彬，就是对我这个晚辈还做着谦让的手势，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老人爱菊、栽菊，也真像菊，这个念头一下子刻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后来战友告诉我，他父亲原在烟台栖霞县某机关当文书，因家庭及生活原因辞去了公职，回老家当了农民。大半辈子下来，他从没后悔过，就像没有这回事一样，生活平平淡淡，无欲无求，对街坊邻里总是谦让，随随和和过日子，平淡的就像一株菊。我这才恍然，战友的父亲为什么独爱菊，他爱菊花那淡泊的品性，他栽菊花，是想天天看到菊花，培养自己像菊花一样的品性，默默地做一个像菊花一样的人。

最后说说同行、好友西华勇吧。他与我可以说是供电、宣传双重关系的同行，因为这，常在一起培训学习；他又是同行中的要好朋友，彼此交往就更深了，相距又不远，不足百里，接触也方便，经常相互走动着，用他的话说就是“像南屋到北屋”。因了这多重关系，彼此都很了解，我知其为人、为文、为艺。我深知，当年像他那么年轻有为而又有艺术细胞的人，可谓凤毛麟角，想更进一步，只要向领导争取，根本不算什么大事，而他却始终表现出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把人生、职位等看得很淡很淡，似乎与己无关，以至于单位重大调整，常常与他擦肩而过。我这个邻县好友都看不过眼了，就劝他说：“华勇，你现在这心态怎么跟我差不多？我年龄偏大，往上上几乎没有希望了，而你不像我，现在正年轻，要趁年轻积极争取进步。”而他却微笑着说：“乔兄，你又不是不知道，电力工作本身就挺安稳舒服的，领导安排咱干啥，咱干好啥就行了，况且我又有着写作和绘画的爱好，这样时间更多，看着平平淡淡，而我却感到干着顺心、舒心。假若像你说的让我在仕途上整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我不愿这样，也会影响甚至荒废我的书画爱好。听了他的这番话，我觉得似乎有道理，人各有志，干什么都一样。后来，从他赠我的“梅兰菊竹”四条屏中，我悟出了其中的内涵，他画的四条屏就完美地诠释他的人生道理。他基于画四条屏，定然爱这四条屏，其实从他的性格判断，他最爱的是菊，我猜。他多么像菊花一样啊！平平淡淡，顺其自然。轻松做画，随遇而安。再后来，我反又觉得我先前对他说过的一番话，似乎有一点像鲁迅先生在《一件小事》中所说的“小”来。西华勇，真就个平淡如菊一君子。

《诗品》曰：“落花无言，人淡如菊。”这是唐人所推崇和追求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含蓄与旷达境界。我在写完了上述不同层次、不同地域的四个人后，眼前一亮，仿佛眼前浮现着一株株“狮子头”“金背大红”“仙灵芝”“绿水秋波”等，所写的人中，有的写菊，有的画菊，有的栽菊，普遍都爱菊、像菊，都潜在着菊花的品质，他们一个个都像菊花一样，心境如水，恬淡自然，安贫乐道，悠然自得，在各自的生活中悟出真谛，养成平常的心境，心境再与自然融为一体，从自然的本色中领悟到人生的意趣，而陶醉其中，感受人生的真谛。

说到这里，我想到了东晋大诗人陶渊明，记得他偏爱菊花，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成了千古绝唱，脍炙人口，古今传颂，也让看似平平淡淡的菊花伴着他的千古名句，流传千古，源远流长。种豆南山，采菊东篱，独立于晋世旷野之中，他本人多么像一株不折腰的“菊”啊！是啊，从此，菊被称为“陶家菊”，成了隐士花。

我欣赏菊花不畏严霜的品格，更欣赏菊花心境如水的淡泊品质。反观人生，人的品格之一不正是这样的吗？为之，许多人以菊花为范，把自己看淡，把人生看淡。淡泊自己，厚待他人和事业，走出了淡泊而完美的人生之路；许多人写过“人淡如菊”的美文佳作，详括了“人淡如菊”的丰富内涵，高度赞美了“人淡如菊”的精神品质，引导着人们向菊看齐，向菊学习，淡泊名利，宁静致远，从而到达人生的至高境界。

人淡如菊，菊淡如人。愿人们都走出一条高洁、淡泊、明澈的人生之路。

乔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