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驼子的录音机

曾经流行一时的盒式录音机，如今却难得一见它的身影。

现在的人们，为了生计，时常混迹于浮华和喧闹之中，时间久的，难免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浮躁和疲惫。

偶有一日，我在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独自一人，任由双脚漫无目的地踩踏在繁华的街市上，不知不觉地迈进了有点复古的花鸟市场。不经意间，我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东西，正播放着仿佛有些远古的音乐，顿时，我心眼突然一亮，那不就是我儿时羡慕不已的盒式录音机吗？

这里，让我暂时摒弃现代的繁华和喧闹，将时光倒退三十个年头，打开封尘已久的印迹，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那时，我们村子还没有通电，村民们夜间照明大多是用煤油灯，家中有得起的电器基本上都是手电筒了。偶尔，也会有个别条件较好的家里买得有录音机。当时，录音机可算是村子里最为高档的家电了。

我家的邻居条件较好，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驼背大男孩，因为驼得比较典型，村里的人们都称他为驼子。大概可能是时间长久习惯吧了，他一点都不乎意别人的称呼，总是乐呵呵的笑脸对人。又大概可能是因为背驼的原因吧，他一直都没有相好。不过，就像《道德经》所说的那样，“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生的残疾掩盖不了他的艺术细胞，村里一般的管弦乐器，他大都能亲手制作，至于吹拉弹唱，更是不在话下，他样样都十分在行，就是用鼻子都吹得非常的入耳动听。

那个年月，村子左邻右舍的人们，在茶余饭后农闲时，大都会聚在一起，吹牛谈天摆龙门阵。一般的青年男女，特别爱去邻居驼子的家里，或是对对山歌打发青春，或是观赏驼子表演乐器，有爱好者，也会跟着一块儿表演。当然，三五成群的小孩子们，也会尾随在哥哥姐姐们的左右，跟着凑凑热闹。驼子表演不断，歌声不绝，时常都是满脸的荣光。在歌声和乐曲伴随着的欢声笑语中，男男女女的感情犹如山间清泉，自然流淌。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邻居家里突然有了一台盒式录音机，非常高端大气，一尺多高，一米来长，播放起来声音非常宏亮动听。要是在晚上，你会看到那红黄蓝绿的彩灯，很有节奏地伴随着音响闪烁跳跃，非常迷人，让人十分羡慕。听大人们说，那台录音机是到县城花掉二三百块钱买来的，把玩录音机的主人就是那个驼子。

真的是物以希为贵啊，自从邻家驼子有了录音机，一小个自然村寨就更加热闹了。二三十户人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百十口人，冲着那台录音机，来来往往地聚在驼子家寻找欢乐，已成为家常便饭的事了。

乡村的夏季也是炎热的，田地里的庄稼在阳光的照耀下努力地生长着。忙碌了一天的乡亲们，晚饭过后，带着泥土的芳香，迎着习习的凉风，三五成群结队的，陆陆续续地向驼子家里走来。驼子照例在院坝的墙上挂一盏煤油灯，然后安放一张桌子，把录音机拿出来，上好电池，调试好后，先放几段当时的流行歌曲为大伙助兴，之后就不厌其烦地为大家录山歌、录奏乐、录故事、录笑话……，然后又一遍一遍地播放，在乡亲们的欢声笑语中如此反反复复的。前前后后，驼子不亦乐乎，歌声不断，笑声不绝。

本来空旷宁静的夜晚，在录音机的播放声和乡亲们的歌声、笑声、打闹声中却显得生气勃勃。录音机闪亮转动的彩灯，在暗淡的煤油灯旁，显得更加绚烂多彩，孩子们会不由自主地伴着节奏舞过不停。直到夜渐渐深了，乡亲们才带着浓浓的睡意，踩着习习的晚风，又陆陆续续地散去。

炎热的夏天在循环往复的欢乐声中慢慢隐去了她的热情，丰收喜悦的季节刚过不久，初冬的夜晚虽然夹杂着逼人的寒气，但是驼子家里的录音机依然吸引着左邻右舍的乡亲们。

欢乐的时光似乎非常短暂。一个寒风呼啸的早晨，我们在学校的大门口，看到驼子的家燃起了熊熊的大火，等放学回家时，留下的就只有些发烫的破砖废瓦，残垣断壁。当然，驼子那台让人羡慕不已、吸引着乡亲们的录音机和他所有的乐器都已在大火之中化为灰烬。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驼子一家搬到了村集体的公房里去暂时居住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驼子的欢笑声。

第二年的春天，村里的桃花已经开了，可是依然没有看到驼子的笑容。一个微风徐徐的阴天傍晚，桃花散落满地，驼子自杀了。驼子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村寨都没有驼子家那个档次的盒式录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