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日夜在植物里来回走动（组诗）

母亲，日夜在植物里来回走动(组诗)

姜华

又到五月

在故乡五月，汉水流过画卷

田野里闪动的草帽，如太阳初升

挥汗如雨的日子，哪一顶草帽下是我

勤劳的母亲。正挥舞镰刀

把我收割

我也是秦巴山里生长的一颗麦子呵

父母当年种下我，也把云彩种下

耕耘的时节，如盼望阳光和雨水

而我，成为一只南飞的孤雁

远离故土和亲人的日子

南方一场雪灾，把我冻醒

在这个五月，想起离去的母亲

我的眼睛，又一次被家乡的麦芒灼伤

一个游子的魂

慌张的没有地方安放

离我很远的母亲

昨晚月光如水。 母亲的咳嗽声

又一次走进我的梦里。 6个儿女

在上个世纪， 把操劳和肺病留给了

母亲。 我知道，小家碧玉演过青衣的母亲

希望我到庙梁上那堆黄土前

她的新居去看她。坐在她身旁

听她慢慢的唠叨

在李家嘴村，母亲的针工女红

与她的长像一样出众。母亲

一个落魄秀才的掌上明珠，在

春日的锁呐声中，嫁给了一个民国

初年教书先生。那是我的父亲

一个经纶满腹的人。母亲就这样

轻而易举的终结了少女时代

生活，轻而易举的绕着锅台、儿女

转起了圈子。轻而易举的在乡村

透支着简单而充实的光阴

这个春天午后，我坐在母亲坟前

惆怅、孤独、忧伤。阳光在

头顶比划着，希望手表和我的年轮

一齐往回退。退到狼外婆的故事

退到汉剧《三娘教子》，退到

母亲热哄哄的怀里

知母

母亲的摇篮曲，肯定是旬河

治愈失眠的解药。知子莫如母呀

儿子是挂在母亲枝头上

一枚淡紫色浆果

那些椭圆形的爱，总是在六月

或七月出生，它们给炎热的大地降火

流淌着母亲绿色的骨血

清晨或黄昏，母亲总是颠着一双小脚

走到院场边，用温润的眼神

深情地眺望田野。工友们

经常听到我在异乡的梦里

大声地喊：娘、娘

乳香

母亲的乳香，经常钻进梦里

而我寻找母亲，必须返回47年前

一个叫葫芦古城的地方

中年之后，怀念的疼痛

经常让黑夜失眠。妻子睡在一旁

她身上的乳香，让我恍若隔世

思念，一味镇痛的解药

那个冬天早晨下着小雨

母亲左手摁着病痛，用右手递给我

一个烤红薯。想起多年前情景

我的手至今热着

麦子

母亲走的那年，田里的麦子

正在返青。一片乌云

笼罩在一个5岁男孩头顶

一稞麦子，还来不及成熟

母亲倒在麦田里，婴儿一样睡去

而四月，还没有学会哭泣

正在出头的野菜，睁大了眼睛

它们真实地见证了疼痛、和死亡

而在我年幼的眼睛里

见证了空。父亲独坐地头

一夜之间，被旱烟染白了头发

只要有雨水、种子、和耕耘

麦子明年还会长出来

而我苦难的母亲

只能在另一个世界结霜

黄莲

临水而居的男人，中了春天的桃花盅

那位叫黄莲的女子，小隐于山野

蜜蜂和蝴蝶读完庄子

又爱上了南天竹。此物除燥湿

败火毒，还能让人静心

门前一窝剑兰，身上的锋芒让人心虚

修练多年，我仍不及一棵草的胸怀

经常被名利、爱，甚至一口气

追的心浮气燥。苦难也是一剂良药

如黄莲。那一味能破解人生

邻家翠儿已死了三个男人

且无子嗣。村里人称她为扫把星

我向母亲问一味草的命，可是

母亲在天上，灌了我一口苦水

佛说，众生皆苦

“苦到极处，甘甜就会逆流而上”

生日

农历9月初6，50岁后第二个生日

我已不再慌乱，莫名地紧张

早晨六点，我同太阳和鸟鸣一起

准时起床、洗脸、刷牙、烧水

泡茶，打开电脑新闻

这时突然有熟悉的声音

从老家江苏淮阴，跑来唤我 

我知道50年前的今天

一位善良的母亲正在受难

接生婆把我倒提起来，拍打我的屁股

让我吐出污秽、灾难，练习发声

努力把陌生的世界喊醒

多少年来。我与母亲永远是负数

我一天天体重增加，个头长高

母亲却一直下降，我不停地

向前走，母亲却每日都在后退

一直后退。退到一堆黄土里

退到一丛荒草里

如今，我也在退着行走

却不知身后是坦途，还是陷阱

坟前

父亲走的那年，老家的房子南墙

破了一个洞，经常进风

二哥想请人修一下

被母亲拦住了。母亲说

留着吧，补了

你父亲回家，就找不着道了

前些年，母亲领着我们兄妹

和几个孙子去上坟

在坟前，母亲一遍遍给父亲介绍

这个是老四家的媳妇，那个是

老三的儿子。就像一个部下

给首长汇报成绩

最后，我们一群儿孙

一齐在坟前跪下来，喊

父亲，或爷爷。母亲让我们

一遍遍地喊

直到周围的群山

有了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