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我像一兜草蓬勃地活着 （组诗）

祖国，我像一兜草蓬勃地活着 (组诗)

姜华

我的爱，停在了一粒叫故乡的词上

最早认识你，是一本发黄的地图

旬阳，在一页纸上捧出了汗水

那时，我刚刚知道母亲的名字

还不懂一个地名修辞的平仄

青年时我怀揣诗歌、远方和家乡

名讳，去远方求学。在异乡的

屋檐下，我学会了弯曲和愤怒

失眠的夜晚，总有一个名讳在我

耳畔呼唤，敲击我的骨头

成为我诗歌中的断句

中年以后，我的爱流域变窄、变短

中国那么多地方，我只爱陕西省

我只爱陕西省旬阳县，我只爱旬阳

太极城，我只爱太极城一个叫

茶园的地方。我只爱那位站在街口

雪花满头的女人。我的爱卑微

自私，甚至不堪一击

若干年后，你会在旬河边

找到一块骨头，如一块记事碑

深深戳在泥沙里

暖冬

是的。这个冬天，我突然有了

这些主张，坐在身下的石头正在

被慢慢捂热。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鸟

中年以后，我的季节开始下坡

前世整天坐在我背上吹埙

风追着我，随手翻起一些陈年旧帐

后来我在身上豢养了一粒爱，像孕妇

十月怀胎。当黑夜或寒冷来临

它会在体内摇晃、呼喊，发出微光

它还能闪烁多久。我不知

所爱

当冬天来临，我的爱落满了雪花

骨头正在结冰。我不明白

人过中年，我究竟丢失了什么

曾经辽阔的爱，就像秋天树上的叶子

一片一片被风吹远，或坠入尘埃

悄无声息

我曾经看到，一棵挣扎在冬天的老树

抱紧最后一片叶子取暖

一只母雁把草窝让给孩子

最后把自己冻死

我还看见那些失去家园的蚂蚁

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我的爱越来越小。历经风雨吹打

骨头里的盐分，钙质和水

已所剩无几。我现在把三分之一的爱

留给亲人和血缘，其余的部分

我捐给悲悯，同情和泪水

最后无疾而终

汉江边

我坚硬的心柔软下来。如那些

起伏的水纹。月亮滩上的漩涡像绳索

一圈一圈把我套牢，身体下沉

如一块黑色石头。有暗流在水下

剥去生活里谎言。江面上

一只水鸟在浪尖上练习行走

水的下游，是我三百年前的故乡

如今它是一枚陈旧的单词

偶而从嘴里吐出来，像转了基因

的糖果。一江水在下游养罢我

又赶到上游。几百年过去了

我仍然没有勇气放下叹息

像一只鸟，我只是想飞的高些

却在异乡折断了翅膀。冬天

即将来临，也许我还有最后一个起落

叶子

窗外的叶子黄了。一片一片坠落

如我空秕的身体。那些旧物

像秋夜之蚊，飞到我的耳畔唠叨

身上的旧伤，绽开似乱麻

童年走过的那条小路，长满了

饥饿的叶子，和欲望的花

如今，却不知道它通向那里

尘埃下陷井，不知淹死了多少蚂蚁

掉了门牙的梅子，已记不起当年的爱

那些旧衣服、和鞋袜，今生

再也穿不上了。那些地址和人名

正在被别有用心的人攥改

一些人躺在土里，被一块石头压窂

多少年前栽下的树，仍在挂果

栽树的人却早已走远

几年前，我和老伴在青龙山

买了一块墓地，栽下几株柏树

期待我们住进去

身后的草木都能开花

赐梦

天最好再黑些，这样才适合揣着乌鸦

赶路的人。春天的梦明灭如萤火

许多往事在黑暗里走失

一位诗人在这个春夜失眠

他抛出下了蛊的药引，希望

一生苦难的人都能在梦里获得幸福

让土地返回土地，河流

回到河流。让天上飞翔的鸟雀

地面行走的虫兽，拥有平安、爱情

和温饱。中年以后我的梦越来越小

画面里只有亲人、朋友和儿孙

故乡太远。我已没有精力返回

一杯清茶，一碗热饭，几行诗歌

以及遗忘、寂寞、爱和远方

请慈悲的上帝，在这个春夜

赐于我

紫柏

冬天越来越怕冷。坟前的树木

挤在一起取暖，叶子仍在枝上练习摇风

时光后撤。我骑在50年前父亲的肩头

去正月十五看灯

下河街的风长着毛刺，扎疼了

我的眼睛。当年玩社火的人正在穿越

正午在父母坟前，我把一盏纸灯

挂在紫柏树上。风的喉咙有些哽咽

我拉着儿子，给父母叩罢了头

静静地站在一旁。我望着紫柏树

紫柏树也望着我，仿佛一瞬间

我们都老了。什么时候

儿子唇上长出了胡须

花开

坐在兴安公园里，我就是一尊

赐福的花神。我要让红色的、白色的

黄色的和紫色的花，同黎明和太阳一起

奉旨开放。我要让它们无忧无虑地开

大朵大朵地开，小朵小朵地开

我要让姓张的开，也让

姓李的开。我要让富裕的开

贫穷的也开。我要让男人开，女人开

老人开、儿童开，脸上的皱纹也开

我命令他们幸福地开，自在地开

同这个城市一起。日夜不停

我要让路边的开，角落的也开。我要让

苦难和忧伤也开花。身陷万花丛中

我没有理由拒绝。这些花香

我还看见，那些在空中气飞翔的蝴蝶

蜜蜂和翠鸟，都是这个城市豢养的花

在小城，那些树和花都是我的邻居、或朋友

它们都能记得我。当我每天走过它们身边

总能听到它们在轻轻唤我: 安康、安康

公园

那些排列有序的棕榈，像先贤

学问显然比我高出许多

还有那些明清雕塑群，让我们

触摸到前人的勤劳，和智慧

有铺天盖地的绿，逼过来

让人感到绝望

你看那一对对拍照的情侣

眼含春光，你看那些玩耍的稚童

绽放如花朵鲜艳。你看那

一对相扶走过的老人，神态安祥

从容，他们头顶的夕阳多么灿烂

我有些感动，在这个落雨的早晨

想不到一座公园，竟然有

如此博大的胸怀、包容

和爱。在这个初夏，一位诗人

徘徊在高新区公园里

久久不愿离去

市场

拐过街口， 就是小城农贸市场

一些民间版本的故事，每日在

这里呈现，琐碎、温暖。我经常

听到买卖双方在市场上拌嘴，甚至

争吵，追究生活中偶尔的过失

还有那个卖狗肉的关外男人，为了

养活仅剩一条腿的河南媳妇

他的秤从来就没有准过。事实上

生活本来就没有一个定数

一个小城市场，并没有多大卖点

填满民生的胃口，也是一道

风景。每日经过街口，我都要

望一眼农贸市场， 驻足，倾听

那些稔熟的声音，在小城人

坚硬的生活中碰出火花

姜华

我的爱，停在了一粒叫故乡的词上

最早认识你，是一本发黄的地图

旬阳，在一页纸上捧出了汗水

那时，我刚刚知道母亲的名字

还不懂一个地名修辞的平仄

青年时我怀揣诗歌、远方和家乡

名讳，去远方求学。在异乡的

屋檐下，我学会了弯曲和愤怒

失眠的夜晚，总有一个名讳在我

耳畔呼唤，敲击我的骨头

成为我诗歌中的断句

中年以后，我的爱流域变窄、变短

中国那么多地方，我只爱陕西省

我只爱陕西省旬阳县，我只爱旬阳

太极城，我只爱太极城一个叫

茶园的地方。我只爱那位站在街口

雪花满头的女人。我的爱卑微

自私，甚至不堪一击

若干年后，你会在旬河边

找到一块骨头，如一块记事碑

深深戳在泥沙里

暖冬

是的。这个冬天，我突然有了

这些主张，坐在身下的石头正在

被慢慢捂热。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鸟

中年以后，我的季节开始下坡

前世整天坐在我背上吹埙

风追着我，随手翻起一些陈年旧帐

后来我在身上豢养了一粒爱，像孕妇

十月怀胎。当黑夜或寒冷来临

它会在体内摇晃、呼喊，发出微光

它还能闪烁多久。我不知

所爱

当冬天来临，我的爱落满了雪花

骨头正在结冰。我不明白

人过中年，我究竟丢失了什么

曾经辽阔的爱，就像秋天树上的叶子

一片一片被风吹远，或坠入尘埃

悄无声息

我曾经看到，一棵挣扎在冬天的老树

抱紧最后一片叶子取暖

一只母雁把草窝让给孩子

最后把自己冻死

我还看见那些失去家园的蚂蚁

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我的爱越来越小。历经风雨吹打

骨头里的盐分，钙质和水

已所剩无几。我现在把三分之一的爱

留给亲人和血缘，其余的部分

我捐给悲悯，同情和泪水

最后无疾而终

汉江边

我坚硬的心柔软下来。如那些

起伏的水纹。月亮滩上的漩涡像绳索

一圈一圈把我套牢，身体下沉

如一块黑色石头。有暗流在水下

剥去生活里谎言。江面上

一只水鸟在浪尖上练习行走

水的下游，是我三百年前的故乡

如今它是一枚陈旧的单词

偶而从嘴里吐出来，像转了基因

的糖果。一江水在下游养罢我

又赶到上游。几百年过去了

我仍然没有勇气放下叹息

像一只鸟，我只是想飞的高些

却在异乡折断了翅膀。冬天

即将来临，也许我还有最后一个起落

叶子

窗外的叶子黄了。一片一片坠落

如我空秕的身体。那些旧物

像秋夜之蚊，飞到我的耳畔唠叨

身上的旧伤，绽开似乱麻

童年走过的那条小路，长满了

饥饿的叶子，和欲望的花

如今，却不知道它通向那里

尘埃下陷井，不知淹死了多少蚂蚁

掉了门牙的梅子，已记不起当年的爱

那些旧衣服、和鞋袜，今生

再也穿不上了。那些地址和人名

正在被别有用心的人攥改

一些人躺在土里，被一块石头压窂

多少年前栽下的树，仍在挂果

栽树的人却早已走远

几年前，我和老伴在青龙山

买了一块墓地，栽下几株柏树

期待我们住进去

身后的草木都能开花

赐梦

天最好再黑些，这样才适合揣着乌鸦

赶路的人。春天的梦明灭如萤火

许多往事在黑暗里走失

一位诗人在这个春夜失眠

他抛出下了蛊的药引，希望

一生苦难的人都能在梦里获得幸福

让土地返回土地，河流

回到河流。让天上飞翔的鸟雀

地面行走的虫兽，拥有平安、爱情

和温饱。中年以后我的梦越来越小

画面里只有亲人、朋友和儿孙

故乡太远。我已没有精力返回

一杯清茶，一碗热饭，几行诗歌

以及遗忘、寂寞、爱和远方

请慈悲的上帝，在这个春夜

赐于我

紫柏

冬天越来越怕冷。坟前的树木

挤在一起取暖，叶子仍在枝上练习摇风

时光后撤。我骑在50年前父亲的肩头

去正月十五看灯

下河街的风长着毛刺，扎疼了

我的眼睛。当年玩社火的人正在穿越

正午在父母坟前，我把一盏纸灯

挂在紫柏树上。风的喉咙有些哽咽

我拉着儿子，给父母叩罢了头

静静地站在一旁。我望着紫柏树

紫柏树也望着我，仿佛一瞬间

我们都老了。什么时候

儿子唇上长出了胡须

花开

坐在兴安公园里，我就是一尊

赐福的花神。我要让红色的、白色的

黄色的和紫色的花，同黎明和太阳一起

奉旨开放。我要让它们无忧无虑地开

大朵大朵地开，小朵小朵地开

我要让姓张的开，也让

姓李的开。我要让富裕的开

贫穷的也开。我要让男人开，女人开

老人开、儿童开，脸上的皱纹也开

我命令他们幸福地开，自在地开

同这个城市一起。日夜不停

我要让路边的开，角落的也开。我要让

苦难和忧伤也开花。身陷万花丛中

我没有理由拒绝。这些花香

我还看见，那些在空中气飞翔的蝴蝶

蜜蜂和翠鸟，都是这个城市豢养的花

在小城，那些树和花都是我的邻居、或朋友

它们都能记得我。当我每天走过它们身边

总能听到它们在轻轻唤我: 安康、安康

公园

那些排列有序的棕榈，像先贤

学问显然比我高出许多

还有那些明清雕塑群，让我们

触摸到前人的勤劳，和智慧

有铺天盖地的绿，逼过来

让人感到绝望

你看那一对对拍照的情侣

眼含春光，你看那些玩耍的稚童

绽放如花朵鲜艳。你看那

一对相扶走过的老人，神态安祥

从容，他们头顶的夕阳多么灿烂

我有些感动，在这个落雨的早晨

想不到一座公园，竟然有

如此博大的胸怀、包容

和爱。在这个初夏，一位诗人

徘徊在高新区公园里

久久不愿离去

市场

拐过街口， 就是小城农贸市场

一些民间版本的故事，每日在

这里呈现，琐碎、温暖。我经常

听到买卖双方在市场上拌嘴，甚至

争吵，追究生活中偶尔的过失

还有那个卖狗肉的关外男人，为了

养活仅剩一条腿的河南媳妇

他的秤从来就没有准过。事实上

生活本来就没有一个定数

一个小城市场，并没有多大卖点

填满民生的胃口，也是一道

风景。每日经过街口，我都要

望一眼农贸市场， 驻足，倾听

那些稔熟的声音，在小城人

坚硬的生活中碰出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