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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华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诗歌
2018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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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乡愁如霜(组诗)

深秋,乡愁如霜(组诗)

 

 

秋风吹

 

白露过后,风更加张狂了

它们在垭口吹着哨子,锐叫着 

从马鞍山上冲下来。吹弯挡路的树木 

掀翻石头,赶走田里的庄稼 

向村庄发起总攻。从篱笆、院墙 

和门缝使劲往屋里钻

 

这显然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

山麻雀发现,村里的炊烟淡了

狗也不再凶恶,生锈的农具

失去了往日的锋芒。那些摇晃的

老人、妇女、儿童和老屋

一使劲就能掀倒

 

深秋,我再一次回到家乡

看到那些野性的风,率领荒草

正在把村庄围困。我的家园被吹成了 

一幅旧画。无遮无拦的风 

把那些冷一直吹进我骨头里

 

裸露

 

脱去外衣的树木,骨头祼露出来

秋风收割后的土地,长满一地牙齿

经过夏日暴晒,地头那些石头

像爷爷一样黝黑。几条廋弱的鱼

抱紧水底一块石头。麻雀开始脱毛

天空仿佛落下了雪花

 

一群农民工挂在脚手架上

像恐怖影片里海报。麻雀把窝

搬到电线杆上,为看风景

找到了卑微的借口。衣衫不整的人

奔走在秋老虎的爪印里 

移动的行为艺术

 

我父母的坟头,也在山坡上

祼露着,坟前的草木

已转世到第十九代。只要

村口那棵老槐树活着

他们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那些唱民歌的人,都走远了

 

现在村里那些活着和死去的人 

是土地上最后仅存的骨头

当厄运逼来,我不知道

他们是选择呐喊,还是沉默

只有那些在乡野游荡的风

一直在吹,继续在吹

 

秋雨落

 

再这样哭下去,天就要塌了

生我那年老家筑起的土屋

像年迈的祖母,现在浑身都疼

多年前一家人进城谋生

如今只剩下老屋

身体里经年灌满水声

 

当年我离家时,在村口被风掀了

一个跟头。若干年后我已被城市

修改了基因和密码,弄丢了

回家的路,一场又一场秋雨把我

淋湿在异乡。我身上早已

失去了故乡的味道

 

人生多么漫长、短暂和无奈

谁还能返回前世打捞起

旧时的月光,缝合那些失散的方言

白露过后一场秋雨,凄凄沥沥

敲打出尘世万千表情

让我身上陡生寒意

 

一头牛站在山坡上

 

它已经站了很久了,就是

不愿离去。它熟悉眼前的山川

河流、土地和田野上甜润的腥味

主人已先它而去,就埋在

身后的山坡上,那些野花野草

繁荗的让它窒息

 

犁了一辈子地,现在只剩下回忆

和仅存的一身骨头,像村口

那棵老药树,再也结不出籽了

眼前的这位新主人

是一个牛贩子。他牵绳的手势

让它感到了羞辱

 

它笑了。自己那个相好的婆娘

肯定早已把土炕烧热了

站在另一个世界的门口等它

 

村前的小路

 

村路越来越寂寞,日渐消瘦

匍匐成一条有病的草绳

像刘大黑爷爷养的脱毛老狗

每日弯曲在故乡村口

那条曾经进出村庄的路

草长得比人还凶

 

被搬空的那些老房子

成了老鼠和斑鸠的天堂

那些靠在墙根,或挂在墙上

的风车、犁铧、镢头和陈年籽种

正在风化、腐烂,最后哭喊着被风

收走。像多少年前邻家嫁女

 

那些牛羊叫声,鸡鸣犬吠声

那里去了,那些农谚、节气和

庄稼的拔节声、扬花声、爆裂声

那里去了。还有那些欢笑声

呻吟声、叹息声都那里去了

什么时候,喧嚣的乡村沉寂下来

 

黎明或傍晚,有密集的脚步声

从村路上走过,那只是一些影子

 

再见祖坟

 

当我于30年后,在月光下

拨开杂草寻找,父亲和母亲的名讳

站在一块石板上,冷若冰霜

坟前一棵早年栽下的柏树

身子向左弯曲。树枝上结的籽

被风吹落了一地

 

在父母身旁坐下来

我有很多话,要对他们说

就像小时候偎在他们怀里喊饿 

这些年在异乡,逄年过节

我都带上老婆孩子,在十字路口

给你们烧纸。那些划在地上的灰圈

 

是我哽咽的语言。我把它们省略下来 

让孩子带回家苦读。还有一些苦闷 

隐私和家乡的方言,我只能说给你们 

让你们一起欢笑、或流泪 

离开父母时,有风在坟地旋转

我知道,风吹走的不一定都是真相

 

涨水

 

小河口吐白沫,像一个癫痫病人 

发出怪曾样尖叫。秋雨追赶着河水

奔跑,疯长的欲望迅速膨胀

河床正在被撕裂,如母体分娩 

我仿佛听到骨头错位、畅开的声响

像天籁之音,不绝于耳

 

多少年前修建的堤坝、堰塘

纷纷向后溃败。洪水像野兽一样

冲进农田、果园和院场

村里那些年迈的老人、妇女

和儿童,一个个睁大惊恐的眼晴

他们没有能力喊疼

 

我听见秋天在哭,农田在喊疼

果树在喊疼,庄稼在喊疼

村口废弃多年的小学校

卫生室也在喊疼 

只有那些浮燥,奔跑的欲望

野兽一样在唱歌

 

深秋

 

又一个秋天来临时,我说话的语速

行走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我知道,过了五十岁

以后的季节会越来越凉

就像那些在秋后缓慢行走

的植物,经不起一场轻霜

 

现在,回忆也是一种温暖

每个夜晚,去山野拾回那些

被秋天遗弃的果子

有些完好如初,有些已经

腐烂。在果树的高枝上

挂着一只灰色鸟,摇摇欲坠

 

它肯定和我一样忧伤。葱郁的季节

已经远去,现在还剩下几次飞翔

田野像被打扫过的战场 

秋风尖叫着,一阵紧似一阵 

翻动一片叶子

又一片叶子

 

生日

 

农历九月初六,五十岁后第二个生日

我已不再慌乱,莫名地紧张

早晨六点, 我同太阳和鸟鸣一起

准时起床、洗脸、刷牙、烧水

泡茶,打开电脑新闻

这时突然有熟悉的声音

 

从家乡的老县城跑来唤我 

我知道五十年前的今天

一位善良的母亲正在受难

接生婆把我倒提起来,拍打我的屁股

让我吐出污秽、灾难,练习发声

努力把陌生的世界喊醒

 

多少年来,我与母亲永远是负数

我一天天体重增加,个头长高

母亲却一直下降。我不停地

向前走,母亲却每日都在后退

一直后退,退到一堆黄土里

退到一丛荒草里

 

如今,我也在退着行走

却不知身后是坦途,还是陷阱

 

霜降

 

恐怕要过了五十岁才能

感受到这些来自节令、身体

和世俗的三重凉意

霜降过后,一场风把箭镞

从乌有乡搬来。那些树上的叶子

已抓不住树枝上的火焰

 

我肯定还在燃烧、呐喊

挂在悬崖上的身体

只有一半是我的,还有一半

粘满了风沙、和磷火

一只乌鸦站在冬天门口痛哭

它汹涌的泪水感染不了我

 

暴风雪到来之前。我会背上

秋天收获的那些草籽,赶到山上去 

土地尚未冰冻,冬阳尚有余烬

我要赶在暴风雪到来之前

 

苍茫

 

留下的不一定是记忆

消失的也许还有人背诵

深秋的大地,像一本教科书

上一页是黄色,下一页

已变成灰色,就像我潦草的人生 

越过中年,仍两手空空

 

岁月仍在远行,轮回如草籽

你看那些奔跑的蚂蚁

低飞的麻雀和在夜间出没

的老鼠,它们都拥有相同的生命

不同的疼痛。就像

那些四季枯荣的草木 

 

我也一样在奔跑。像一台上足发条

的旧钟表,至今仍不能停下来

前方有星光和闪烁不灭的梦

正在掏空我体内最后的铁

大地亦然辽阔。我的视野里

一片苍茫,覆盖另一片苍茫

 

作者简介:姜华,笔名江南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县作家协会主席。首届“十佳网络诗人”,“中国新诗百年”全球最具活力华语诗人,陕西省首届年度文学奖、中国天津诗歌节头奖、第13届全运会征文金奖、2014年度星星中国散文诗大奖、第二届加拿大国际大雅风文学奖、民间鲁迅诗奖银奖获得者。

在《人民日报》、《文艺报》、《诗刊》等报刊发表诗歌3000余件。获奖140余次,作品被收入170余种专集出版。已出版诗集《生命密码》等七部。

诗    观:   诗歌应该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剖开生活的断面,让真相裸露出来。然后把汉字排列出陡峭的落差,呈现道义和良心。

地址       725700陕西省旬阳县商贸大街97号城关财税所姜华收

博客       http://blog.sina.com.cn/jiangnan1105

邮箱        jianghua1105@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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