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微凉的鸟鸣穿过人间(组诗)
姜华
窗外鸟叫声
傍晚,窗外有鸟叫声传来
啾啾、啾啾。作为一个过来人
我能分辨出它们饥饿还是
寒冷,幸福或是苦难
我裹紧了被角
它们的叫声时而急促,时而
舒缓,如儿女们和娘互唤。这些
稔熟的声音如坚锐的石头
纷纷从深秋破窗而入,砸在
我的身上。疼痛,温暖
冬天就要到了,或已经到来
这个失眠的夜晚,我怀抱孤独
和期待,一个人静下心倾听
窗外拥挤而有秩序的鸟鸣
一声急,一声缓
依次穿过微凉人间。谁家的孩子
哭了,一声长,一声短
秋寒
秋后的田野,空旷,沉寂,笼罩着
植物死亡气息。山麻雀叼走田间
最后一粒谷穗飞走了,它要
备足越冬的食物。秋风挥舞着鞭子
赶着那些流浪的野草奔跑
我仍在努力奔跑。人过中年,我的
耐力和速度,已远远不及一棵
野草。半生奔走江湖,那些热风冷雨
弯曲的道路、方言和黑夜,早已
卸去了我身上的所有力道
我知道过了这个9月,后面的日子
会越来越凉。现在,我要捂紧
体内仅存的木炭和火种
挺直腰身,奋力追赶最后一缕
春风,变成一块缄默的化石
两棵树
两棵树籽被鸟叼来,种在同一块
山坡上,怀抱着相同的梦
它们在同一片蓝天下发芽、生长
接受阳光、雨露和苦难
长大后。它们选择了不同的路
一棵绿荫华盖,儿孙满堂
另一棵。直冲蓝天,头顶星光
可是他们都有难言的隐疾
一棵在高处叹息寂寒,另一棵
在地面感慨失落
多年以后,上帝点化了两棵树
它们以相同的方法枯萎
接力
叶子被风吹落尘埃时,大多数
没有预感。甚至也没有痛苦
更未留下叹息和遗嘱。它们仅仅
有一点下降时的眩晕和不适
如我的花甲之暮
叶子面对死亡的决然与豁达
经常让我汗颜、羞愧、和不安
秋天,我曾经在青龙山森林
公园里,同叶子进行过无数次推演
每次结局都让我一身冷汗
从一片叶子身上的脉纹,我能
看清人生的来路,和去处
父亲脸上77年的老年斑痕
如血脉,注定会移植到我的身上
如一场没有终点的接力
像一片叶子,传递给另一片叶子
雨夜
夜来一场秋雨,人间又凉了
几分。我陈旧的皮囊,已不能
抵御风寒。小孙子从被角
扬起头,把清沏的目光移向我
给我递过来一束温暖
什么都不需要了。人过中年
欲望清淡了许多,不再追逐名利
金钱和女人。速退的视力
和听觉,被尘世噪杂的声音
一次次偷拍,敲打
似乎一切都不可挽回。退休后
我再一次陷入家庭漩涡
这舒缓的、缠绵的、温馨的回流
竟然让这个雨夜如此短暂
激动,和不安
菜园
它们经常使小性子,我不会在意
辣椒追问生活为什么这么辣
丝瓜长叹一声,我知道它爬上
篱笆,就要走下坡路了。就像我
一生吊死在一棵树上
土豆善于伪装,它把真正的智慧
藏在土里。内秀的北瓜用藤蔓
布下疑阵,证据却不知藏在哪片
叶子下面。扁豆把刀子掖在
腰上,经常让四邻夜半惊梦
还有那些茳豆、西红柿、大葱
花生和韭菜,大多性格低调
内向。它们用各种符号
把我的人生剪裁,切割,打包
然后灌进一个空心葫芦
我与这些蔬菜经年相伴,我赋予
它们生命,它们赠我灵魂
我们的交流心照不宣。每当
金堂寺钟声响起,我的这块
江山,就会安静下来
立冬
一碗饺子,把冬天逐一灌进身体
妻子在厨房模仿娘的背影
声音露出了破绽
现在,碗里只剩下汤了,如娘
不在的日子。我的晚年生活
寂寞、忧伤、清汤寡水
饺子亦然有味,却再也吃不出
娘的体温。他们快乐地挤在一起
不明白,一个男人的孤独
有多深
一棵草
一棵草被拉进城里,做了
地面的脸。它不会说普通话
也不会跳广场舞,如我
终生洗不净身上泥味
看惯了世俗眼色,出身不过
是一个符号。我早已四肢麻木
进城30多年了,我已经
习惯,接受她人藐视
一棵从故乡走失的草,放弃了
尊严,活的悄无声息。经年
呆在自己阴影里,把一条
归路,反复诅咒
大地缄默,他不会为一棵草
祈祷,或流泪
小贩
卖水果的小贩,习惯把大个头
苹果,摆在上面。自己隐在低处
摊位上水果饱满、圆润、容光焕发
刚好与他的脸色形成反比
一辆三轮车,几框水果就是他
出场的道具。漏汽的车胎
把生活转成一个死角。他的舞台
永远在表演区之外
这些城市边缘流动的游侠
终年被广告追打,如一群老鼠
下岗的二哥,不到6年
已踩坏了9辆三轮
狗在吠。谁家孩子哭了
夜坐在夜色上
倾听
视力和记忆模糊之后。我更热衷于
倾听。那些穿过篱笆的风,把秋夜里
鼾声吹凉。还有父亲珍藏的农谚
被一群麻雀做成了道具
雪片行走的声音,减少了当年锐气
黑夜,已不再被夜行人敬畏
碾坊里石磨被五谷杂粮遗弃
鸡鸭的叫声有些水土不服
方便的时候,我会打开内存搜索
亲人轮回的脚步,渐行渐远
仿佛有一只手,把一条绳子挽成
死结,拴牢一个家族的血脉
门前老槐树掉光了牙齿,早已语嫣
不祥。现在只剩下耳朵昼伏夜出
倾听万物消长,倾听哭声、笑声
在风雨中入土。我不在意
我爱着尘世里若隐若现的冷暖喧嚣
犹如爱着一件忽明忽暗的古旧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