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姜华的头像

姜华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诗歌
202211/16
分享

打工者手记(组章)

打工者手记(组章)

 

姜华

 

 

农历

 

山黝里陡峭的风,把春天撵的飞跑。

二月从农历上跳下来,风把板结的土地翻开。

秦岭向阳的山坡上,几只黄鹂,颤动在迎春花上。

喊春。

春节过后,同学枫要去南方谋生。

送他走过村道,脚下碎冰破裂的声音,像细针,每一下都扎在我身上。

俩个人就这样沉默的走着,出了村子,走上大路。

我知道,枫的心中揣着诗和远方,此刻,任何语言都是累赘。

太阳升起,我看到屋檐上的坚冰正在融化。

一串串泪水滴下来。

雪地上,那串脚印还在延伸......

又一个春天来了。

 

风景

 

病痛使我心情忧郁。

这个八月被炎夏和肺疫折磨的大汗淋漓。

坐在窗前,看街上一位蓝马褂外卖小哥和他的摩托车,在我的视距内,风一样刮过。

仅仅一个小时,他已在我家对面的皇冠小区,往返了五次。

这些城市里的精英,会不会因身上的汗味,给他一个差评。

时值正午,室内温控器已显示为摄氏38度。

我仿佛看见那些穿梭在尘世的苦难、伤痛和汗水,正在被高温一一蒸发。

我的身体开始发抖。

儿子到南方打工,已经一年多了,他刚满17岁,尚不谙世事炎凉。

这个夏天,不知他的汗水,会在那一粒名词上发芽。

“该吃药了”。妻子在外屋喊我。

 

飞翔的鹰

 

站在脚手架上,离阳光又近了200米。

空中的飞鸟一脸惊讶,我有了儿时爬树的眩晕。

南来北往的风,正在努力用钢筋、水泥、砖瓦、汗水和方言,把大地一寸寸抬高。

有梦想斑斓在白云间,“噌噌”向上飙升。

站在高处,我突然有了一些自豪,甚至骄傲。

这些想法与烈日、寒风、死亡搅拌在一起,可以暂时让苦难搁置

昨晚,我梦见一只鹰飞上蓝天,他终于完成了一次成功地飞翔,一脸幸福。

肯定会有仰望。

就像我朴素的祖国,使一块黑白地图,变成有棱有角的魔方,让世界刮目。

白天或夜晚,同大地一起攀升或下降的我,多像高楼阴影处一件微雕。

最后被阅读者忽略。

                       

掌子面上

 

站在掌子面上,我与面前的石头一样黑。

在地下600米处,我们像一群高仿的煤。

每天用内心微弱的火种,从石头里凿出光芒,把卑微的生活点亮。

有时候,仿佛被摁下了暂停健。

在叙述的深处,我们如一群坠入深渊的鸟,被没收了光明、空气和飞翔。

唯有头顶的矿灯,传递着希望,告诉我们,另一层人间。

家里的镜子破了,缘于一场虚拟的矿难。

夜晚患上了厌食症。

多少年后。我已经忘记了自已的身份和容颜,变成了一块黑色的石头。

一块放在哪里,都会燃烧的石头。

 

秋天回乡

 

秋天,玉米地弥漫着淡淡的乳香。

那些长出牙齿的玉米,开始从母亲怀里挺直身子。

同我们兄弟一样,老大永远站在低处,肩上依次扛着老二、老三甚至老四。

这些承传,很早就写在了家训上。

那些怀崽的玉米,都在努力向上托举。负重的双脚,深深陷进泥土里。

甚至把土地撑开,露出坚硬的筋脉。

风雨过来的时候,玉米们相互搀扶,让自己站稳。

我见过许多母亲雕塑,它们面无表情,身体冰凉。

唯有玉米,让我温暖。

我对玉米的依赖和爱,缘于它与母亲同样的气味,和我年少时那些饥饿。

秋日午后,一个人经过玉米地,那些玉米结实、饱满、健康,脸上涂满油彩。

像我久别的家人、同学和乡亲。

后来,母亲住进了玉米地里,变成了一棵玉米。

让人无法辨认。

 

颜色

 

因为太黑,乌鸦生下来就是草命,就像我。

它的声音、方言都让人生厌,被同类敬而远之。

缘于前世宿命,背了一生黑锅,甚至后代。

都习惯了。一辈子,除了忍耐,还是忍耐。

初冬,天空有灰色云团,疾走如群兽。

光线投在城市里穿行的农民工脸上,忽明忽暗。

老来散光,我看不清他们表情,哪一位是我的兄弟。

40年前,也是一个傍晚。父亲提着行李,把我送出村口,看我走上大路。

我回头,见村道弯曲,站在村口的父亲,像一个问号。

己亥四月某日,我坐在父亲坟前,钻进一张褪色照片。

父亲的脸,在燃烧的火纸上闪烁,细雨过来把我打湿。

一只乌鸦,从坟后柏树上惊飞,越飞越远。

无论飞多高、飞多远,他还是一只乌鸦。

一只油房坪村的乌鸦。

 

泪水

 

小麦,五谷之神。

这些北方土著,农业里图腾,农时里血脉。

它们挺直弱小的身体,熬过严冬、春寒。

把信仰和希望举在头上,努力向幸福进发。

大雪过后,他们收起锋芒,身体匍匐下来。

它们只是转了一下身子,用另一种姿式去承受苦难。

选择在冬天弯腰的麦子,让阳光坐在高处。

身负理想的植物,懂得什么叫忍耐,就像坐在云端的父亲。

春天,所有的灵魂都站在草尖上张望。

那些从北方出走的麦子,向大地弯腰。

绿色叶片上,挂着感恩的泪水。

 

在外省

 

彼时,月光已经钻进老宅,拽着古槐枝条向上攀登。

大地裸露,白银铺地。

什么声音在摇晃,敲打着不安的灵魂。

我慢慢推开紧闭的窗户,月光水流一样漫进来,淹没了我的裤角。

我的颜色白了。从头到脚,从内到外。

一些细小的风,带着轻微喘息,还在异乡乘着月色赶路。

月光把我的旧伤拖到墙上,挂成一片片忽明忽暗的底片。

一只猫突然从窗口射出,像一块黑色石头,砸向湖面。

40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我告别了故乡和青涩的初恋,在朦胧月光下出走。

一个从小离娘的孩子,坏揣着孤独和微弱的烛光上路。 

如今我头上,已拥有月光一样的风霜。

今夜,月亮掏出了所有的银子,普济天下。 

可是,还有多少贪婪、虚妄和未知,被阴影掩盖。

月色下的众生图。像一页草纸,记录着清冷、温润、浪漫的人间。

夜露悄悄地落下来。

 

故土

 

期待今晚都在天上,离人间远些。

世俗间烟火,如残缺的瓷器,叮当作响。

一个人站在月光下祈祷,影子被乌鸦叼走了。

世上的月饼大多都是圆的,甜,且腻。

有人嚼出了泥沙。

今夜,我翻遍了所有内存,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借口。

月光下的风,乖戾、朦胧,阴谋和陷阱躲在喑处。

我把往事一件件掀翻,开始折叠。

一朵云悄悄走过来,屏蔽了现场。

还有一些人,在乘着月色赶路。或离开故土,或返回家乡。 

这一生,已有太多时光被我挥霍。

多少名字在月光下,被我跑丢了。

一个地名,在异乡抱着骨头痛哭。

用方言背书。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