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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华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诗歌
2023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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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节气里行走(组诗)

在节气里行走(组诗)

 

姜华

 

坟前

 

冬天越来越怕冷。坟前的树木挤在

一起取暖,像叶子在枝上努力

练习摇风。时光后撤,我骑在50年前

父亲肩头,去正月十五看灯

 

下河街的风长着毛刺,扎疼了我的眼睛

当年玩社火的人,正在穿越。正午

在父母坟前,我把一盏纸灯挂在

紫柏树上。风的喉咙有些哽咽

 

我拉着儿子跪下来,给父母叩了头

静静地站在一旁。我望着紫柏树

紫柏树也望着我,仿佛

一瞬间,我们都老了

 

树上一只麻野雀看了我们一眼

怪叫一声飞走了

 

庚子二月,大雪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一场大雪

从正月初四黎明扑来,其中

有几朵,落在我的鬓角上

 

60岁的凉意,去年就过来了

冷风哭了一夜,我楼顶栽种的一棵

富贵竹,刚返青,又枯了

 

又是一个自然异像。城东青龙山上

铺满了银子。灵崖寺困在北宋

似一枚坐化的千年灵芝

 

麦田

 

一场大雪过后,所有的锋芒匍匐下来

它们只是转了一下身子

用另一种姿式去承受苦难

 

选择在冬天弯腰的麦子,让思想坐在高处

身负理想的植物,懂得什么叫忍耐

就像我的父亲

 

春天,所有的灵魂都站在草尖上张望

那些从北方出走的麦子

叶片上,挂着感恩的泪水

 

苦瓜

 

有些植物或动物,一出世就被

判了极刑。比如苦瓜

比如乌鸦。比如我

 

饮了一辈子苦水。我也曾试图

改变自已颜色或基因,可是

我的骨头还是苦的

 

我曾经看到,一只乌鸦被

猎犬捕杀,体内流出红色的血

一群蜜蜂栖在黄连上

 

若干年后。我已能从苦中

品出一丝甜味,并学会用左手

从黑喑里刨出光芒

 

夜宿东巷子

 

一条逼仄的巷子,从南正街现身  

夜晚有小贩叫卖声、邻家炒菜声

小孩哭闹声、男人女人梦魇

虚构着小巷情节。有跫声

如流星扑打着翅膀  

飞过这个城市上空

 

这里是人间,离天堂远些

三轮车轻轻滑过动情区,小巷

表情些零乱、琐碎、温馨

一个傻丫头的呻吟有些失控

还有羊肉泡叫卖声,伴着浓烈膻腥味

沿着小巷胃口穿行

 

在夜晚,或黎明有

天籁一样的颂经声,突如其来

如一件利器

把一城人的灵魂剖开

 

遇雨

 

一场雨不动声色,给这个夏日

早晨,泼了一身冷水

我看见那些行色匆匆的雨

一身泥土味,追逐着、驱赶着

吆喝着,像我的父辈

在田间,把农谚追的飞跑

 

出门在外几十年了,我还未

筑起避雨的窝。当暴风雨来时

我会变成一棵草,身世

被那些风一层一层揭开

又合上。像在读一本写满

方言的天书,或祭文

 

我也想借一场雨改变自已的颜色

可是不能,小人物的儿女

情长,阻挡了我的视线。纵然

人过中年,情绪的波动

有时仍很难掌控。就像眼前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

 

四野空朦。微凉的雨水轻轻落在

我身上,它正在淋湿一个世界

 

路过玉米地

 

初秋,玉米地弥漫着孕妇乳香

那些长出牙齿的玉米,开始从母亲

怀里挺直身子。它同我们兄弟

一样,老大永远站在低处,肩上

依次扛着老二、老三甚至老四

这些很早就写在了家训上

 

那些怀崽的玉米,都在努力向上

托举。负重的双脚,深深陷进

泥土里。甚至把土地撑开,露出筋脉

风雨过来的时候,它们相互搀扶

让自己站稳。我见过许多母亲塑像

身体冰凉。唯有玉米,让我温暖

 

其实,我对玉米的依赖,和爱

缘于它与母亲同样的气味和

我年少时那些饥饿。在秋天午后

一个人经过故乡玉米地,那些玉米

结实、饱满、健康,脸上涂满油彩

像久别的家人、和乡亲

 

后来,母亲住进了玉米地里

变成了一棵玉米,让人无法辨认

 

竹林

 

临水而居的竹子,选择在春天出头

冬天的脸板结如绝句。竹林七贤

坐在林子深处论道

 

有节有气的植物,体内蓄满火焰

愤怒时爆裂的声音,让一把刀

伏在石头上哭泣

 

把家训刻成竹简,挺直腰杆行走

倒下或死亡,也不会弯曲

 

父亲遗下的那把篾刀,挂在厦屋墙上

日夜闪着寒光。而我内心空虚

 

暮秋

 

那些在雨中奔跑的人,像一把衰草

衣袖上甩出微寒的风。道路弯曲

他们大多怀揣着阴谋,和宿命。就像我

奔波半生,仍没有理由放下叹息

 

雨中,有我的亲人、同学和故人

也有我的前世,一只蚂蚁、一头牛或

一条流浪狗。他们生下来就是贱命

 

没有谁抱怨未知的泥泞,如一只

乌鸦不抱怨黑。他们天性就是

忍耐、顺从。我经常在别人屋檐下

低头,用酒把自己灌醉

 

人在江湖,谁能躲过世俗的追杀

这个暮春的脸色,仍然是去年的翻版

雨没有停下来。只有雨才会同情雨

 

菊花

 

喜欢在秋天行走,一身

君子风度。泄去盛夏莫名的肝火

一对美目盈满秋水

 

不与百花争宠,喜欢让骨头

在秋天深处爆光。清贫的叶脉

在教科书中泛起些许凉意

 

在提心吊胆中熬过春夏。让

有限的生命,在秋天绽放火焰

点燃寂寥的原野。天空中

一队大雁南飞,人瘦于黄花

 

片断

 

初冬,放羊归来的我,被一场雨

和寒冷,取走了身上所有的火

 

我放羊,羊也在放我。那时候

草和粮食一样稀缺。我饥饿羊也

哭着喊饿,像我4岁的弟弟

 

母亲给我换上干净的布衣

从灶洞里取出一个热呼呼的红苕

递给我,对我说,饿了吧

 

1969年冬天,我刚刚9岁。第2年

母亲就走了。如今,想起往事

我拿红苕的手,仍在热着

 

身体内暗疾,只有自己知道病根

有些疼痛,上帝也没有处方

 

大风

 

冬至过后,所有的生命收敛脚印

包裹了锋芒。西北风吹着哨子

从乡下老家赶来,为逝去的亡灵

超度。那些树上的叶子被风

一片一片摘下,像上帝

赐予大地的冥币

 

毫无节制的风,越来越放肆、张狂

它们把池塘吹干,天空吹暗

尘世里那些恩怨、情仇也被风吹走了

吹走了还有我的爹娘、亲人和朋友

最后,风停在一个婴儿的哭声上

 

冬天就要过去,坐在秦岭以南

守着一盆火。我知道,即使再迟的春风

也毕竟有我一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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