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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华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诗歌
2023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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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书,那些被草木授勋的乡村人物(组诗)

遗忘书,那些被草木授勋的乡村人物(组诗)

 

 

姜华

 

 

石头李

 

一辈子与石头赌命的人,命比石头

还硬。他3岁时母亲走了

11岁父亲也走了。婚后第2年

妻子又被一场伤寒掠走了

 

亲人把尘世所有的孤独,留给了他

40出头的男人,脸上纹理比

石头还粗。夜晚石头的磨牙声

远没有他刻的石雕抒情

 

一生都在建房,自家土屋常年漏雨

后来,他躺进自已打制的石棺里

生活实在太重了,村里留守的老人

和儿童,无力把他送上山

 

许多年后,村子和土地被开发商

征用,那口石棺成了县民俗馆

一件文物。每到夜半,便有

“叮当、叮当”的凿石声从棺内

传出,把小城惊出一身冷汗

 

赵迷眼

 

居百家姓首位的人,像一条土蚕

蛰伏在木屑里。一生与木头

相依为命,那些木头就是他的情人

或儿女。性格内敛的赵木匠

看上去就是一截难雕的朽木

 

他在木头上绣花的时候,专注如

在土里刨金。他经常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努力从墨斗里把

弯曲的生活拉直。弯木可以刨光

口碑,日子却糙如树皮

 

后来,他被公社捉去“割尾巴”

在一个夜晚逃走后,至今

下落不明。当年他给我做的那口

槐木箱、他的名字和一段

旧时光,同样会被遗忘

 

麻子漆

 

老辈人说,他的麻子是后天出的

7岁时他随父亲上山割漆

中了漆毒。也有人说那是他

幼时出天花留下的存根

 

那些大小不等麻子,如一把漆树籽

粘在他脸上,天热时红的发亮

天冷时白的瘆人。它们有的像句号

有的像叹号,有的像问号

 

充满了对生活的抱怨,和诘问

可是生活亦然粘得像生漆

勾兑、粉饰着人间。有些涂在

家具上,有些涂在门窗上

有些涂在墓碑上

 

刘麻子却把一生的荣耀和色彩

涂在了脸上。他的一双儿女

大学毕后去了南方。村里的漆活

到他这一辈,失传了

 

水师傅

 

瓦匠姓水,谁知却投了火命

做了一辈子砖瓦,烧了几十年窑

苦焦的日子被熏的漆黑

 

长年给生产队做砖瓦,挣工分

分粮。有一年遭灾粮食欠收

他只分到一堆砖瓦

 

这些砖瓦不能吃。就一直放到

今天。像他那年饿死的老婆

脸色永远都是青的

 

骟匠腥

 

他身上的腥味,属于那个年代

乡村的奢侈品。他的一生中

不知用骟刀割断了多少

畜牲的欲望。以至于野狗野猫

见了他,都狂吠着跑远

 

老腥没有儿女,有人说他缺了阴德

也有人说他是因果报应。没有

孩子和动物的欢叫,家仿佛

正在死去。后来,村里人发现

老腥家的磨刀声消失了

 

中年以后,老腥学会了嫁接果树

用的还是那把骟刀。再后来

他身上的腥味,消失了

那些在村道上长年奔跑的风

也没了原来的味道

 

张鱼儿

 

昼夜潜浮在水里,像一个水鬼

长年与鱼虾为伍的人,如同

一条小鱼,或小虾,终生

被一张粘网套宇

 

不是被渔人网走,就是被大鱼

吃掉。这样的结局,是宿命

也是善终。打渔人注定死在水里

他的前世没有筑实根基

 

有一天,张鱼儿被一条大鱼拽进

水里,再也没有出来。村里魏先生

摇着头说,人和鱼虾一样,生

或者死,都是为了一口食

 

魏先生

 

那时候,村里被称先生的人

比恐龙还少。魏先生是十里八乡

出了名的能人,村里人不知道

县长名字,都知道魏先生

 

代笔、测字、打卦、看风水、算命

测吉凶,他样样精通。在旧时

乡村,魏先生就是一尊神

比玉皇小,比草民大

 

帮人测了一辈子祸福,却没有

估出自已吉凶。魏先生后来

被一窝黄蜂蜇死,这样的结局

他生前肯定没有料到

 

叶民办

 

叶老师的口碑很好,却是个

民办代理。这种特殊年代的产品

人和植物被彻底被混为一谈

划分成了若干个等级

 

上世纪七十年代,这样的身份显然

有些复杂。在相同的岗位工作

别人领工资,他只能在小队记工分

一个工可分2斤玉米

 

这是个令人十分尴尬的距离

比农民高一些,比干部又

低一些。究竟相差多少尺寸

神仙也难以计算

 

皮影罗

 

故事永远比人长寿。在大巴山

腹地展元村,罗龙金坐正

腰身,用一双巧手耍动纤子

带我们从戏文里返回大唐。唱尽

爱恨情仇,细数人间冷暖

 

这些常年在黑夜里提灯的人

怀抱着前朝遗下的珍珠,用一把

皮弦,把大山里的欢笑和苦难

拉进拉出,用高音把一个个

寂寞的灵魂喊醒

 

年少时,我把皮影戏爱的如醉如痴

今夜在大巴山里,一折《郭子仪拜寿》

再一次让夜晚集体失眠。一阵

紧似一阵的山风,把那些吼出来的道情

放腔,一起灌进了汉江喉咙

 

蛇二奎

 

一条草花蛇,经常从夜晚草丛中

爬出,盘绕在我身旁,对我讲述它

和家族的身世。那些文字阴冷

潮湿,我的四肢长满鳞片

 

他善于用异性的气味引蛇出洞

却不能捕获一个女人芳心

从青龙山上下来的狐媚女子

蓝子里盛有艾叶和雄黄

 

捉蛇为生的发小二奎,昨天

死在了山里。人们发现他死时

身体和一条巨莽纠缠在一起

面相扭曲,口内吐出毒液

 

乡村国匠

 

我的记忆里,那些长年生动在乡村

让山野开花的石匠、木匠、瓦匠

漆匠、骟匠、艺人、民办教师、阴阳

先生,甚至打渔人、捕蛇者。他们

都是我幼时的崇拜,或图腾

 

现在,这些乡村国匠们的绝活

和技艺,已经从我们视线中

走失,钻进一本地方编印的非

遗名录扉页。变成了一个个

冰冷的名词,或记忆

 

乡村记忆里曾经鲜活、生动的画面

早已被时光拭去。少了这些

斑斓和色彩,故乡终年面色苍白

如山地里那些失心的风

抓一把尘土扬过来,扬过去

 

现在的乡村和儿孙们,如山寨版

高仿,经常会让我们视力散光

他们有时看起来像乡村,有时不像

有时像我们,有时也不像

让人迷惘,又苦于没有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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