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里滤出的磁器 (组诗)
姜华
朝天门
在石头上凿出悬念,让欲望
一节 一节攀升,或下降。嘉陵江
和长江抱在一起,用水和浓雾
把一座山城团团围困
朝天门不停地招手,把出走的人
挥成一阶一阶的思念
火锅的味道,经年弥漫在大街
小巷,有苗条女子收走游人
眼球。高楼让解放碑再矮下一截
轻轨列车和跨江索道
在同一座城市竞速,一座白公馆
让多少斯文、和人性扫地
洋人街还在那里快活。可是
这天晚上,东方之星游轮却在
风暴中痛哭,那些呼喊声被巨浪
屏蔽。天门洞开。一位诗人
站在长江边,用泪水串成挽联
却无法抚平内心巨浪
磁器口
没有人厘清那些明清砖瓦,却在
陈麻花店前排起长龙。古瓷
气味弥漫、流动,坐化为宠物
店铺里那些磁器,具说皆出身
名门。当年烧制的作坊、和官窑
在一场战火中,打碎一地
匠人们已从前朝流亡,现在
只剩下商人。初夏正午,一个人
穿行在古巷里,阳光从牌楼上
斜过来,我就是一件赝品
脚下流过的嘉陵江,它啥都看清了
它啥都不说。唯有老码头上那些
脚窝,高仿了一阶传说
港口遇故人
在这个七月,我们又一次谈起重庆
那里有一双眼睛涨潮。在朝天门
码头,一些期待如长江涛声
于内心迅猛疯长。长江转过身来
已改变了旧日模样
梅子,我20年前的大学同窗
突然从雾岚里走出。这一切来得
如此突兀、浪漫,就像当年
她在走廊里给我那个吻,让人粹不及防
岁月的叹息、和眼泪,恍若昨天
而我已丧失了牵手的渴望、和激情
在这块异乡的土地上,我们
用方言说出乡愁、同学和友谊
时间在不停地擦汗,眼神有些游离
情爱从游人的夹缝中侧身而过
就这样,直到客轮拉响离岸汽笛
直到她再次从我视线中走失
夜登南山
从南山一棵树,攀上人生
一个高点,观重庆夜景的浮华
江北区、渝中区、朝天门
嘉陵江与长江纠缠在一起
举起手中数码相机,我还是
看不清暗处那些黑
那些荣耀的黄桷树,隐身黑处
路上像蚂蚁一样奔忙的人
那些习惯在夜间出没的老鼠
还有街头那些“棒棒”,那些美女弯腰
还有夜幕下民间的表情,漠糊不清
回过头,自己早被黑色淹没
夜钓
在江边,我也是鱼饵,在水中摇晃
可是黄昏后的鱼,迟迟不肯咬钩
鱼通常会在两种情况下,落进
陷井。一是因饥饿而不择食
如40年前的我。二是老眼昏花
被欲望引诱,主动为执竿者献身
我这一生都在钓鱼。我钓鱼
鱼也在钓我。在城市、在乡村
在商场、在同学、亲人和情人
之间,在有人的地方。直到过了
50岁后,直到我学会了钓鱼
直到湖水让我自投罗网
星星和月亮,看清了一切,上帝
也看到了,他不说话。一只猫头鹰
坐在江边柳树上,背诵《道德经》
河水不管这些,它只管摇晃
火锅
14层高的红崖洞,有电梯通往
天堂,却不是谁都有机缘
进去。囊中羞涩的我,也打算
挑战一次消费极限,来一盆
正宗川味火锅,给人生
上一道风味麻辣
尘世的表情,五味倶全
平淡的生活,一再被苦难烫伤
把所有不幸和烦扰,煮成
一锅鸡汤,把自己麻醉
在重庆,我看到形形色色的人
把尘世酸甜苦辣投进火锅
煮进火锅还有,我卑微的人生
流失的青春,初恋和
难以返回的故土
江边
初夏一个黄昏,我和几个朋友
把闷热和红崖洞甩在身后,沿着
江边石阶,暂时下到人生低处
嘉陵江裸露着,一位卖茶水大爷和
他的十几把椅子,也在裸露着
一条江的修辞语焉不详
大爷爽朗的笑声,像黄桷树上
跳跃的星光。他说他一生都守着
这条江,他说他曾在江中救过50多人
还登过报纸。他说他徒弟现在是
公主号游轮上大副,说到老伴
他的表情黯淡下来。他说她
已瘫痪多年,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眼前这位与我同龄的男人,他
语言里的风,让我身上泛起凉意
死亡,同样需要智慧,和勇气
这个夏夜,一个男人在异乡失眠
嘉陵江边的艳遇,让他身上
已钙化的骨头,又柔软了几分
去解放碑
当年气势恢宏的一座碑,如今被
周围的高大建筑,把个子压低
追逐风中如兰的气息,去解放碑
打望美女,渝中诗友给我一句方言
摧毁了一个中年男人志气
一条商业街,象一张毌床
花丽的地毯上,沾满无数奔忙的蚂蚁
一块饼干填进口里,男高音无法
穿越,路边几位“棒棒”对我说
打望啥子美女,不是这个时晨噻
我知道那些街头的风景,美女临风
都是社会的财富。在重庆
一个男人欲望的小火苗
在解放碑险些被一群女人偷窥
问路
没有人告诉你西北东南,重庆的马路
让人迷茫。就像这弥漫在空气里的
火锅味,黄桷树也在问路
汽车刚驶过上下又卡在左右
疑似的地形,一个比一个更接近真相
楼房立椎地而拔起,十四层之上
又是一处风景,就像小孩手中变换的积木
一座蒙着面纱的都市,像维族少女
一些人突然从暗处现身。迷宫
一样的街巷,不知道通向怎样的细节
走在街上,我甚至想暂时
放弃人生的清醒,和诫备
让自己的灵魂在这座都市里
糊涂一次
夜宿长寿湖
就像前世约定,长寿湖仍在老地方
等着我。多么熟悉的表情,如我
初恋情人,有一丝矜持,有些
妩,还有一些媚。今夜在川南长寿镇
我与一座湖,相拥而眠
晚餐很丰富。主人搬出一湖水产
招待我,我却有些走神。出门在外
久了,想起了老家汉江,想起
母亲50岁那年,在一个动词前
止步。远处仿佛有水鸟声传来
一根鱼刺卡在我的喉咙
夜晚水声如蚊,咬破了我的乡愁
让初夏第一次失眠。异乡的水
有些不解风情,她试图用荡漾把我
耳朵堵住。一遍,又一遍
在人间。长寿只是一个动词
有时坚硬,有时却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