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盛开的乡村 (组诗)
姜华
神仙洞
失眠的神仙,没有想到曾经的寂凉
之地,如今成了网红。一个叫
旅游的名词,灌满一洞阳光
神仙长年住在高处,需要人们
仰望。在洞里,许多人用一杯水
淘凈了体内的泥沙
蜂涌而至的游客,有人许愿
有人幻想。有人望着赤脚大仙
的崖梯,惊出了一身冷汗
神仙偶尔也会寂寞,想起
洞中光景,确实比不了山下
烟火漫漶的人间
毛绒玩具厂
玩具工厂建在小金河左岸
村民在家门口就能上班
工资实行底薪加计件
带小孩的,四楼还有免费
托儿所、幼儿园+简餐
那些在村民手里生长的呆萌鸭
兔斯基、鼻涕狗、泰迪熊
轻松虎和凯蒂猫,名字
比村民还要红火,每月它们
将乘专机,直飞欧洲
现在,寨河村里大人、小孩
都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他们说
将来有一天会把寨河搬到
欧洲去。这些毛绒绒的精灵
就是通关的护照
劲园
一仟多亩荷花,在这里集中
康养。这个五月,在巴山
深处的全国文明村镇金寨镇
集观光、康养、休闲与一体的劲园
荷花与游客笑得同样灿烂
灿烂的还有那些蝴蝶、蜜蜂
和蜻蜓。还有在水中游动的泸鱼
肥泥鳅,唱歌的靑蛙。几个
拍照的妖艳女子,惊走了水中
一对热恋的水蛇
一场雨,说来就来了。急迫
的雨点像爆竹,把民居、荷塘
山林和雨伞敲打的劈啪作响
好像在为巨变的乡村喝彩
鼓掌。雨越下越大了
吉家坡上
是谁,把一个贫瘠的旧词
变成了一处高档民宿
一个地名正在被一个闪烁的名词
擦亮。龚教授说,在旧时
皇帝的行宫也不过如此
现在,村民家里来了贵客
也会去吉家坡风光一宿
老板吉总是本地人,他说
乡里乡亲,费用一律
五折,可是服务不打折
今夜,铺满银子的吉家坡
桂花香昧扑面而来。小金河畔
有人在唱一首套改的老歌
金河水吔,浪呀么浪打浪,咱农民
的日子,一年更比一年强
什么时侯,夜的眼睛湿了
石磨文化园
石磨的牙齿,已在空转的岁月中
磨损,1971年冬天,母亲
倒在磨房里,再也没有
起来。几辈人走不完的转圈圈路
突然就没有了胃口
现在,它们走不动了,成为
一枚被岁月弃用的印章。于是
有人动了恻隐之心,把它们
收集起来,在中学建成一个园子
作为一种感情的寄存
学生们每日望着这些有眼有牙
像砧板的石头,一脸困惑。他们课本里
已没有这些内容。我也不知道
这些近代史里的古董,什么时候
会从人们记忆里走失
乡村记忆馆
这些曾经稔熟的犁铧、纺线车
连枷、板斗和草鞋耙子,这些
升子、石兑窝、背篓、镰刀
蓑衣、斗笠和织布机,什么
时候,被现代农业移出
轻抚这些在农事里磨光的农具
上边尚存有父辈的余温。农耕
时代粗放的手纹淸晰可见
现在,它们静静地呆在乡愁馆里
变成一群失语的智者
我知道,每一件农具的身后
肯定都有一个弯曲的故事
支撑着农耕文明的根基。只是
那位讲普通话的零零后姑娘
语气里缺了几分筋道
从寨河村乡村记忆馆里出来
我反复从往事中刨出金子
航天体验中心
在张河村航天体验中心,我戴上
智能头盔,手拉操纵杆,开了
一次747客机。起飞、攀升
滑翔、降落,虽然只有几分钟
我却紧张出一身虚汗
离开操控台,我仿佛仍在
空中飞行。这些巨大的反差
如同山乡巨变带来的生长
阵痛。这个初夏在巴山深处
我有了独特的体验
两架安放在展室内的飞机模型
好像在告诉我们,一些从
表面看似无趣的事物,只要
赋于它灵魂、自信和远方
照样可以一飞冲天
张河村
从歪头山下来,走在绿树簇拥的村道上
我们都成了神仙。一群城里来的人
被彩色山水收走了眼球
在金水岸农家乐,一餐原生态午饭
让我们的胃变成了绿色
山是绿的,水是淸的,天蓝的只剩下蓝
阳光像一块闪闪发光的吸盘,正在
把街道反复擦试、濯洗
从张河村出来,我们一行人
像刚刚转世的婴儿
朱鹮
在观测站,看见一群忠贞爱情的鸟
从它们的叫声里,我能听出喜悦
或疼痛。这些可爱的鸟,难道
是吉祥化身。壬寅春在小黑山朱鹮
观测站,我对一种鸟产生了敬意
终生相守在一起,直到慢慢变老
那怕付出飞翔和自由。这样的结局
我不知道是幸福,还是一种像征
妳看那对朱鹮夫妻,表情淡泊、安祥
而从容。让人多少有些难堪
热爱生活的朱鹮,一生都在拯救自己
它们身上自由而丰沛的飞翔密码
让我苍白的人生愈加苍白
夜宿珍珠村
今夜,寒冷的风提醒我,1900米
这个高度需要想象力。桌上的洋芋
粑粑、椒叶腊肉、天葱、天蒜
早已钻进了我的胃口。村口一条
逼仄的街道,延伸至夜色深处
没有更多的主张。只是离开家乡
久了,想回来看看。去山里看看
那些稔熟的山路、石头、树木
和自在的动物、植物,听亲爱的虫鸣
整理一下零乱的去路
月色从树梢上流下来,把银子
沿着小金河谷铺开。一个人
漫步在村道上,听鸟鸣
纷纷返回巢中。孤独,如农夫
从田里掷出的一块石头
西边天幕上划过一道闪电,又一道
闪电。隐隐有雷声滚过来
在土地上写诗的父亲
父亲把稿纸铺在土地上,植物
和庄稼是父亲的文字。那些
空中的飞鸟,地上的昆虫,都是
他笔下斑澜的修辞
妳看,那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小麦
玉米,正在把阅读引向纵深
农时里多么健硕的文字哦,让人
看不出一丝病态和败笔
父亲用汗水写出的诗,发表在
大地头条上。像家谱更像
灌进我们后人血液里一粒粒
饱满、坚硬的种子
风里写,雨里也写。在田间写诗
的父亲,姿势多变。有时站着
有时蹲着,有时需要弯下腰。后来
他在土地上,匍匐下来
梦中的父亲,站在农业里
构思、策划着四季、收成和诗歌
他有时像父亲,有时像诗人
更多的时侯,像一座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