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我不谈爱情(组诗)
姜华
阳台上的茉莉
阳台上茉莉悄悄地开了,哪一朵曾是我的情人
她多么孤独,像这个平淡的夏日一样寂寞
这时,我想起了江南的一首民歌
我居江北,方言的阻隔,甚至一条大江
而茉莉总是在黎明前、或傍晚
把小小的温柔,伸过来
现在,她在努力举高自己的白
让生命中短暂地爱情,绽放最香的香
然后忧伤的滑落。我的初恋
早已褪去了余香,同一棵茉莉相比
情形更糟。一场酸涩的花事
早已被一只蝴蝶劫持
雨天读情书
一场突如其来的夏雨淋湿了
我记忆深处的伤口。搜出
发黄的情书,一个叫梅子的女孩
在雨中款款走来
那些在汉江畔、影剧院、小城的死角
遗下的踪迹、和证据
那些在眼眸、书房和夜晚
留下的气味、方言、温暖和忧伤
那一封封急切的信件,正在匆匆赶路
那些甜蜜的、苦涩的泪水
在信纸上留下符号,又被风吹干
还有那些,还有
现在,所有行走的脚印,都被岁月无情地掩盖了
掩盖了,还有一个男人体内的暗伤
这一场雨,落得太缠绵
雨能滋润万物
不知能不能滋润我的余生
在旬关大道遇梅
我不敢说是什么机缘。一场急雨
赶出30年前一场情殇
一把雨伞,在旬关大道疾走
竟然与我的中年,撞了个满怀
还是那么慌张,没有主见
这场景多像我们当年,线人接头一样
欢畅、刺激,夜鸟一样出没
那些细雨,穿针引线
把遗失在岁月里的落叶串起
往事如夏日热浪一样扑来
那些迟开的桃花,脸都红了
这让过往的行人有些吃惊
一把陈旧的花雨伞
遮挡了多少秘密
那个远走四川的同学
那个圆眼睛,长着两颗虎牙,名叫铨的同学
三十年前被一阵风刮去了四川,铨走的那天晚上
我一个人躲在操场边
哭了。她送我的那方花手绢
被一个懵懂男孩的泪水浸透、又晾干
而现在,我只知道川南有一座
叫璧山的县城,有一个女孩在那里安居
曾经在一盏煤油灯下演算过饥饿长夜
把苦难的生活分解为欢乐
曾经偷偷地牵手,走过巴山云中小路
传递给对方温暖,我们也曾画饼充饥
想象远方的蓝,甚至更远的远方。可是
这一切都宿命一样走远了,走远了
一个男人的魂,三十年前丢在了四川
丢了,什么都丢了
像一棵树落尽了它的叶子一样
蝴蝶
我现在说出蝴蝶。说出亲爱
不是庄周豢养的那只
也不是尘世里那些纷飞的诱惑
初夏,一只白蝴蝶突然闯入
我的书房,我惊讶
难道这就是昨夜飞进我梦中
那位白衣女子
现在这只蝴蝶在我书房里
上下翻飞,再现前世风花雪月
可它就是不愿收拢翅膀
我爱蝴蝶。一生一世
从一个姓氏到一个名字
从一片颜色到一种颜色
从一种颜色到其中的一只
现在它从30年前飞来,唤我
正午的光线有些摇晃
我的思绪一片空白,一个身影
在书案上疾走。视野里
那只白蝴蝶飞过,像一道闪电
不谈爱情
往事如尘埃,早已被风吹远
吹远了。柴米油盐、父母子女
妻子的树枝上,人间烟火比我还旺
奔跑的江湖,早已改变了命运、和方言
平淡的生活如止水,琐碎而疲惫
多少年来我不敢再谈论爱情
我已习惯清茶淡饭的生活
爱情的盛宴,绕道而行
现在,我经常一个人坐在
不足五平米的阳台上。或清晨,或黄昏
固守内心微弱的烛光、和风景
吐出口中的烟圈,泛起往事涟漪
四野静寂,中年的季节多么沉重、漫长
收拢飞翔的翅膀,让时空凝固
今生我不谈爱情,不谈了
江边
天地景明如童年。水声摇曳在河之洲
有成群结队的鸟鸣从对岸飞来
我能分清它们哪一只爱我
水下有鱼,有虾,相信它们
大多生活幸福,丰衣足食
或儿女绕膝。少数可能苦难
这恰好与我同病相怜
江面上滑过一艘梭子船
如一枚叶子空中高蹈。有美人
移步柳荫长廊,我递过一个
微笑,她以盈盈秋水
回赠。这一切多么真实,温暖
超过了所有低俗的细节
午时已过,阳光的钟摆开始偏移
绕过一个叫果岭的小区。人过中年
我将在异乡,用一粒微凉的词
掩盖这个喧嚣的季节
东关
从任意一条古砖缝里,都能
翻出我童年的底片,天真的笑声
和原始的哭声。都褪尽了颜色
一起玩耍的邻家小梅子很早
就嫁到了外地,听说她去年当了奶奶
罢了罢了,童年的承诺都是戏言
梅子出嫁的时侯,我躲在城墙边
哭了,稚嫩的泪水如今已凝成
老屋女儿墙上的瓦霜。在
陡峭的春风里摇曳
一个懵懂少年的爱像鲁班巷一样
单纯,逼仄且劲道十足
爱一个人的故事,弯曲如
东关的巷子。我知道不同巷子里
肯定深藏着相同的爱
岁月走得太快了,如一个人钻进
巷道,一眨眼就不见了
湖畔
先是一只水鸟出场,然后是一群
先是一只水鸟鸣叫,然后是另一只
而我影只孤单。既使喊破嗓子
也不会盼来合声,这一切
刚好与鸟保持了一个恰当的距离
多么孤独的距离
鸟的叫声里有对山水的绻恋
和细小的爱,极像
一根针穿进的两条思念
对岸芦苇丛中,还有谁为爱等白了头
像有的人独爱到死,闷头鸟一样
一世都不曾发声
也许回到前朝,有美人乘船游湖
岸上一介书生曾让她一时心动
撤去舞台上道具,眼前
半推半就的雾仍让人留恋,着迷
夫子说: 中年适合怀旧。忌谈爱
晚雨
春夜,突降晚雨敲打瓦檐
声音如爆裂的豆荚
我深爱的两个人已熟睡
发出均匀的鼾声
此刻,我从宋词里走出来
回到这温暖且清凉的人间
如果身体尚可,加上有更多银两
我会让爱更长久,更饱满一些
一位书生这个雨夜在亲人旁失眠
春天的雨滴如石头,每一块都砸在他心上
暗伤
自从多少年前,被花刺扎伤
深陷江湖。如今我已没有自信
和激情,去看一朵梅花在雨中哭泣
年少时最爱的那朵,早已改变了
颜色。花期年年更替
一双浑浊的目光仍在躲闪
我爱梅子。爱她的头发,笑容
也爱他的忧伤,身上的叶子
和刺。我甚至设计了一千种
为她死亡的方式,和理由
可是它已从30年前的冬天出走
只坐在寂寞夜晚等我
夜幕低垂如我的思想
思绪有些绝望,一场风花雪月
在书房里慢慢回放。梅子着红裙
披婚纱。在窗外喊哥
我抓住一棵稻草
夜凉如水
我祈求上苍: 愿意献出一切
让一朵梅今夜,转世
所爱
当冬天来临,我的爱落满了雪花
骨头正在结冰。我不明白
人过中年,我究竟丢失了什么
曾经辽阔的爱,就像秋天树上的叶子
一片一片被风吹远,或坠入尘埃
悄无声息
我曾经看到,一棵挣扎在冬天的老树
抱紧最后一片叶子取暖
一只母雁把草窝让给孩子
最后把自己冻死
我还看见那些失去家园的蚂蚁
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我的爱越来越小。历经风雨吹打
骨头里的盐分,钙质和水
已所剩无几。我现在把三分之一的爱
留给亲人和血缘,其余的部分
我捐给悲悯,同情和泪水
最后无疾而终
正在绽放的花朵
这些披着黄头巾,盛装的乡间女子
把川道、河谷和一面面山坡
都染黄了。有
成群结队的蜜蜂、蝴蝶、金龟子
在花荫下牵手、 恋爱
它们生下的孩子,一身花香
还有谁没有开花,还有谁
不想开花,即使再迟的花季
也不能错过了春天
现在我也想溶入,再开一朵
也许到了夏天,产下的籽
都会喊娘了
在花丛中长成的邻家妹子
脸红红的,身上散发着弯曲和
饱满。 也许再有一场雨
又一朵花,就要开了
玄天湖上
游船顶上的风,险些把我的表情
掀入湖中。一望无际的水
让人有些心虚、无助、精神摇晃
想不到巴岳山中,竟有
如此浩荡水势,走过奇彩梦园
我出了一身冷汗
情人桥上,我同一位姑娘狭路相逢
她有些忧郁的眼神,击溃了我
让我没了主张。游客蜂涌而行
恰好掩盖了一个中年男人的慌张
爱人微笑着,站在一旁
她的眸子,充满了温情和水
初夏,一个来自北方
卑微的草根诗人
站在玄天湖上,内心无比空虚
他眼前的湖水收尽天光
除了苍茫,还是苍茫
遇雨
今天我远道而来。寻找当年丢失的红果
在玄天湖畔,我终于和
石雕美女站在了一起。你的手
怎么这样冰凉。玄天湖上浩淼的水
究竟沉浮了多少修辞
初夏,我与一场雨在湖畔相遇
坐在湖边木椅上,玄天宫在高处
望着我。想不到一代宗师
对爱的见解如此独到。湖水无言聚集起
无数个漩涡,多像情人身上的伤口
我多么想借一把伞,返回南宋
有雨水从脸颊上滑落,一声,两声
你看那些游人多么热情,你看
那些柳絮摆动水袖,仿佛
情人的手牵着我还有, 那些鸟叫声
追赶着前朝的抒情,走在湖畔上
有巨大的水压迫,摇晃着我
让我在这个春天感到绝望
山中
那些漫天飞舞的雾霾,哪里去了
那些满山裸露的石头
哪里去了。那些年迈的树木
和情人,已在朦胧的月光下走远
站在巴岳山中
我就是一只迷路的蚂蚁
蜂涌的人群早已把整个山道
挤出一身汗味
耳畔灌入的方言和,川南口语
多像这个地方的火锅,辣,且麻
那些从前朝越狱的青铜,一身高古
久违的母语,正在把山路压低
走进这方山水,我心里隐藏着一只乌鸦
从嘉陵江上刮来的风,带着腥味
吹弯了行人的脚印、和表情
有人跑丢了眼球,掀起一片嘘声
我不发声,转身寻找另外的出口
恰好与一场风暴背道而驰
码头
在石头上凿出悬念,让欲望
一节攀升,或下降。嘉陵江
和长江抱在一起,用水和浓雾
把一座山城团团围困
朝天门不停地招手,把出走的人
挥成一阶一阶的思念
火锅的味道,经年弥漫在大街
小巷,有苗条女子收走
游人眼球,让解放碑再矮下一截
轻轨列车和跨江索道
在同一座城市竞速,一座白公馆
让多少斯文、和人性扫地
洋人街还在那里快活。可是
这天晚上,东方之星游轮却在
风暴中痛哭,那些呼喊声传出很远
天空下起了大雨。一位诗人
站在长江边,用泪水串成挽联
却无法抚平内心巨浪
曾经爱过
我曾经爱过的那个女孩,早已
做了母亲。也许再过二年,或三年
她就要当奶奶了。现在
她就坐在我的对面,我不看
那些鱼尾纹。而只想着水下的鱼
在当年游出的动静
当年爱的疯狂,就像在黑暗中赶路
有些手足无措。那个晚上
钻出云层的月亮,偷窥到一些秘密
一对青年男女,沿着大学后门遁出
土鼠一样,窜入河畔柳林
那个时代的爱简单、实用
河畔的老柳树,还没成精
无论如何,人一生
只要爱过,那怕只剩回忆、和泪水
一棵树终生把另一棵树守望
他们的根须也会在地下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