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弯曲的古藤面像高古（组诗）

那些弯曲的古藤面像高古(组诗)

姜华

藤缠南宫山

古藤如群蛇，缠绕在南宫山上

逼退游人的胆量。这些从

北宋结伴走进大巴山的妖孽

被弘一法师降服后，弃恶从善

变成化龙山里的巡山使者

古树被它缠上，野花、蝴蝶和鸟鸣

也被它缠上。拜山求佛的人

悬崖回头的人，求官、求财、求寿

求子的人，遇见它都是福报

秋天，初阳洒在天梯上

两个抬滑竿的脚夫，头顶佛光

太阳正在下山。老伴扶着我

她的手像一根老藤，把我抓牢

有山泉叮咚，渴望仿佛一根稻草

人过中年，我仍有攀登的眩晕

和快感。那怕是最后一次

佛站在高处，他啥都没说

天书峡

浓郁的书卷气，在一条峡谷弥漫、畅开

十万卷天书，码放出旷世绝唱

河谷沿着远古文脉，一节一节向上

攀升。这些石头上盛开的花朵

诡谲的文字，让一位诗人

在这个秋天内心空虚

峡谷里陡峭的风，把树叶吹得

嗽嗽作响，多像前朝传来的读书声

一枚红叶似蝶，落在我左手上

这其中深藏着什么隐喻、和征兆

还有那些高深莫测的水

或活泼如童，或安静如石

峡谷中密集的隐喻，如林间穿行的异鸟

让人惊棘、不安。那些悬挂

在天上的经卷，似雾岚里明灭的云图

神秘、诡谲，无法破解

一场雪掩埋了大地骨头

一场雪掩埋了豹子骨头。大地凝泪为冰

它们在祭奠谁？我的身体、毛发

和容颜，全白了。灵魂深陷

我不可能有第二种颜色

雪花无言，用冰凉的触角抚慰石头

孤独如巨兽扑过来，抓住我 

世界隐藏了表情，证据纷纷逃匿 

原野起伏如浪，设计了无数陷阱

一只鸟，冻死在雪窝里，变成 

飞翔的化石。世界如此纯净 

有天籁声远远传来

唤我如乡音

漫天飞翔的雪花，如鸽子

晶莹的翅膀。我必将在严寒中凝固

或遭遇一次雪崩。众神在上

他们比谁都看的明白

一朵转世的玫瑰

这些娇艳的花，大多与爱情有关

少数可能孤单如我。春天众花临幸

大红、桃粉、鹅黄、黛蓝的玫瑰

围困着我，让我不知所措。而属于

我的那一朵，躲闪在叶子深处

那些竞相绽放的花朵，让一个

中年男人，又一次在春天受伤

而那个叫玫瑰的女子，已于

多年前一个夏日出走。遍地落英

唤不醒葬花的女子

却无法找回，属于我的那一朵

头顶一对白蝴蝶飞过，它们在给我

暗示什么。假如时光返回1400年

我愿用十万亩玫瑰聚你。你听

红衣娘子在花丛唤我：相公

夜宿八仙镇

今夜，寒冷的风提醒我

2800米，这个高度需要想像力

那些洋芋粑粑、椒叶腊肉

天葱天蒜，让奔波的脚印弯曲

一条逼仄的街道，延伸至夜色深处

没有更多的企图。只是在

城市呆的久了，有了出走的欲望

去山里，看那些任性的石头和

山林，翻阅一下曾经沦陷的前世

月色从树梢上泄下来，在河谷

随意铺开。一个人漫步在小镇上

听鸟鸣纷纷退守回窝中

孤独如农夫从田里掷出的一块石头

腊烛山下

腊烛的泪水，凝成岚河右岸一座山

把触角伸入云端，去抓白云和乌鸣

有前朝书生，终年在岚河边苦读

残烛与落叶堆积如山，成为他获取功名的佐证

岚水在脚下咿呀，如童年的伴读声

从山道上踅出的女子，不知是哪一洞狐仙

我就是那位前朝中了桃花蛊的秀才

因为写诗、好色、贪杯误了前程

沦落为大巴山里一介布衣

有老翁鹤发童颜，坐在河边巨石上

腊烛山悬在他头顶，呈现出几何学的美

几朵闲云，浮在岚水上，把秀才

遗下的断章，荡过来，荡过去

八里川

七十二荡里，有十万只蛤蟆在叫

那些叫声凄厉、悠长、缠绵

它们聚着一处呼唤什么

白天或夜晚

这是东秦岭一块灵异之地，白云站在

松树肩膀上。羊群经常被牧童

用鞭子赶到天上，张良避谷住的小屋

盛满了鸟鸣

那些满山遍野的蛤蟆，皆已得道

它们坐在川道里，呼风唤雨

仿佛在做一个浩大的道场

百兽一齐抬起头来

天时阴时晴，一块云追着另一块奔跑

我知道，它们一定还有啥没有放下

铁锁洞

二道弯里，一条险道离天堂近

距地狱更近。一不留神

就会有另一只手，把你拽下深渊

阎王砭上生长的草木

一脸阴鸷表情。绝壁上

暗藏陷阱，青苔的眼晴都是绿的

走进去是一重天，走出去

是另一重天。进与出

全在一念之间

风过将军寨

冬天就要到来。有冰凉的风

刮过寨墙上斑驳的石头，磨亮了

野兽的爪子。有蚂蚁和翠鸟

脚印，陷在铜香炉上

那位前朝秀才，仍坐在火炉旁

用一把南朝生锈的大刀，切开狼烟

让一堆石块，偎在一起取暖

头上生出虬枝的汉子，手执刀斧

弓箭、和悲悯，面容模糊不清

众神站在高处，从陶器里

掏出谷物和火种

坐在将军寨废墟的石头上

你说，尘世所有的悲喜都是空的

就像那些从针眼里暴动的风

朝阳观

道观从明朝来，坐在山之巅

满山黄栌树叶放肆的红着

反衬出一座寺院的清寂。秋阳于午后

从西边树隙间斜过来，掠过一只

午睡的壁虎胡须，停在檐瓦上

有诵经声伴着风声、叶子私语声

若隐若现。一对紫蝴蝶飞过去

又飞回来。道观周围的柏

多生出仙骨，地上杂草皆任性

山墙上贴功德榜，上书名讳若干

风一吹，人就悬在空中

秋天很深了。早红的树叶正在弯曲

坠落。对面山崖磷峋、幽深

箭竹林在涧畔静静打坐

一半用来修身，一半用来济世

秦岭山中

一座山，潜伏了多少历史的回声

随便一声鸟鸣，或遗址

都让人沉重地抬不动脚步

黄沙河上疾走的风，追赶着

行人的智慧。一条古道隐身十八盘中

它要把我们引向哪里

我还在寻找。一本穿越时空的秘笈

八百年前设置的思想悬崖

让一群后世之生终生 

难以逾越。黄龙洞里回环的水 

究竟有多深

一座蓄满了前朝风雨的山

坐在秦岭南坡上，似一位缄默者

岁月的尘埃迎风飞扬，就连一粒砂子

也深藏着闪电、和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