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记（组诗）

南行记(组诗)

姜华

羊城记

珠江像一位痴情女子，褐色的

土地目光湿润。阳光和雨水

都很充足。乌黑的马路旁

木棉花开得热烈而放肆

就像这个城市的方言、和温度

让人费解，不安

我看到怀揣各种阴谋的人

在这块土地翻找金子

旺铺里，有多国货币在在喧哗

还有一些行色慌张的人，快速走过

天河大道，侧身躲开宿命追杀

转身寻找下一个出口

我愿意变一只羊，把上世纪的枪炮声

和春天的故事串成风筝，放飞

属于我的那一块草场

我不认命，主张与爱相向而行

同苦难，背道而弛

在大梅沙

沙滩裸露着，阳光裸露着

男人女人的身体，也在裸露着

像一尾尾游动的鱼。明亮的天空下

谁能一眼把人心看穿

日头很毒。烫人的沙子燃烧着

戏水的人同海潮一样疯狂

而隐藏在远处的风景

同样令人迷惘、绝望

一片海滩，患上了健忘症

“嘭”的一声，一枚椰子从树上坠落

砸在一位异乡人的心上

我来自连年干旱的西北

对大海，有着天生的慌张和

恐惧

荔枝道

有隔年荔枝的花香，从车窗漫进来

岭南，我还是来迟了

如果返回大唐，我会从长安启程

打马越过你的村庄，沿荔枝道南下

让我爱的人随时

抵达岭南那一片红果

也许可以乘船，或者徒步

如果家境许可，我可从乘轿

驾马车、坐动车、包专机

当然也可以快递。可是这个九月

还是错过了花期，我带回的

荔枝，只能放置在她的坟前

今世，为了所爱的人

我将设计一万种方案，每年春天

从北方南下，候鸟一样

卧铺车厢

深夜12点，老人带着一股冷风

钻进车厢。送行的女儿跟在后边

拎着两个皮箱，和一堆嘱咐

在我对面安顿下来。列车启动后

老太太擦去脸上雨水说，她去银川

两个陌生人，在这个雨夜聊了起来

她说她今年78岁了，有俩孩子

儿子在银川，女儿住广州

她说她每年两头跑，侯鸟一样

她说她明年不跑了，跑不动了

她说阿垃是上海人，老头子去年撇下她走了

她还说，年轻时给国家打工

老了还要给儿女打工。她还说，唉

想起在外地打工的儿子，我有些

伤感，心口突然疼了一下

今夜，广州至银川的K1295列车上

7车卧铺车厢的灯光格外柔软

天明起床洗漱，大妈笑着对我说

侬个小子，昨晚打鼾好凶哟

比我家死老头子还厉害

我有些迷糊，打鼾也是一种解药

去佛山

据说国内陶瓷，一大半从这里出走

这个城市拥有了硬度和韧劲

而那些汽车配件，石雕、和五金

终日把一个名词敲得叮当作响

肥鸭、水产和热带水果

养出了武乡一身好力气

街头有武馆，把一帮少年练的目光如电

他们的拳脚却藏在暗处

大排档里，黄飞鸿的故事

仍是下酒的最好佐料。而那些

麻将桌跳动的色子

同样取人的性命于无形

在佛山，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过客

没有谁能记得住我。彼时

见过的人和事，回家都忘了

唯有珠州饭店门前那对石狮子

瞪圆了眼睛，夜夜扑进梦里咬我

从蛇口乘船到珠海

如果是条蛇，恐怕吉尼斯也盛不下

坐在1266号客轮上

我们只是它口中的几粒米花

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人，怀揣着

不同的阴谋，被赶上同一条蛇口吐出的船

大海像一个摇篮，托起一段另类人生

客仓里，那个怀抱小孩的女子

孩子在大声哭，她在小声哭

船里的人都在同一时刻装傻

我几次站起来，又坐下

这个世上，实在找不出几个温暖的词了

船到珠海码头。一位大和尚

走到女子身边说，孩子

上岸吧，前边就是情侣大道

服务员小梦

在天河大道红叶酒店

女服务员把我们领上19楼

她反复给我们交待，怎样开门关门

怎样使用热水器、抽水马桶

怎样开电视、空凋，和在那里吃早点

唠叨如我的母亲

她长着两颗虎牙，笑起来很迷人

她说她是四川南充人，今年十九岁

来广州四年了，家里有个弟弟

明年就要高考了。她还说

再打几年工把家里房子盖起来

弟弟就大学毕业了

可是当晚，她在下班的路上

遭遇了车祸。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她叫小梦，这样的生命和

我一样太普通了。她死了

会有一张黑白图片，发在微信上

花开

坐在白云山公园里，我就是一尊

赐福的花神。我要让这座城市

红色的、白色的、黄色的和紫色的花

同黎明和太阳一起，奉旨开放

我要让它们无忧无虑地开，大朵

大朵地开，小朵小朵地开

我要让姓张的开，也让姓李的开

我要让富裕的开，贫穷的也开

我要让男人开、女人开、老人开

儿童开，脸上的皱纹也开。我命令

他们幸福地开，自在地开

同这个城市一起，日夜不停

我要让路边的开，角落的也开

我要让苦难和忧伤也开花。那些

在空中气飞翔的蝴蝶、蜜蜂

和翠鸟，都是这个城市豢养的花

这些花在都是我的街坊或亲戚

每天上班经过它们身旁

都看见它们把手伸出喉咙

轻轻唤我: 花城、花城

迷茫

怀揣着小小阴谋，赴约

的女人，正在穿越内心雾霾

行道上的叶子都落尽了

春天，不会再遥遥无期

路灯朦胧，早春的表情有些冷

视线被似有似无的情绪遮挡

一个女人扶住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却无法摆平未知的结局

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

这天空自由的神父

世界仍然不阴不阳，大地

在原处转圈。眼前的视野一片迷茫

而远方，肯定藏有一双眼睛

诱惑着愿意献身的人

南山区

有天南地北的普通话，任意在街区穿行

方言和故乡，被密集的高楼屏蔽

小叶榕的胡子很长，如年迈的人 

坐在街区悟道，刚好与这个年轻的城市

形成反比。世界之窗里那些微建

抬高了一个渔村的地标

如家酒店生意兴隆

进出的人，大多来自异乡

还有那些热带水果、免税店和

红灯闪烁的去处，表情陌生而神秘

退役的明斯克航母，困在

大梅沙海滩，像一只鲨鱼尸体

友谊和酒都是真诚的，像这个城市

的温度。今晚与久违的小师妹

坐在南山区酒巴，面对一桌海鲜

乡音如美酒，还未开怀

人已醉了。夜空月光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