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里的中山（组诗）

近看中山

中山。我必须提前透支20年

时光，去看你，怎样在一个

春天转身。去看一棵树苗，瞬间

长成森林的神话。这样的距离

多么迷人。你听，一座城市

生长的拔节声，天籁一样

我知道，这里曾经是一块

被流放的土地。大雁南飞的季节

有南风吹过香山，点燃羽毛上

火焰。一块易燃的土地，漫山

遍野都是火种。有陡峭的风伴着

岭南方言，直立或行走

那些灰色森林站在珠江口，凸显出

几何学的美。怀揣梦想的人们

让一块土地开花，异香扑鼻。我看见

人们在风雨中奔跑，把故事引向

纵深。还有那些传统渔具、方言

和思想，高悬在图腾之上

在万物鸣唱的版图上，一个名词

抬高了人们目光，和欲望。那些

当年领跑的人，已纷纷在月光下走远

而一盏不灭的灯光和名讳，被我

从岭南搬来。放进汉语修辞

如凤凰涅磐。掷地有声

入花

坐在中山公园里，我就是一位

赐福的花神。我要让这座城市

红色的、粉色的、黄色的和紫色的花

同黎明和太阳一起，奉旨开放

我要让它们无忧无虑地开

大朵大朵地开，小朵小朵地开

我让姓张的开，也让姓李的开

我让富裕的开，贫穷的也开

我要让男人开、女人开、老人开

儿童开，脸上的皱纹也开花

我允许他们幸福地开，自在地开

同这个城市一起开。日夜不停

我要让路边的开，角落的也开

苦难和忧伤也开花。那些在空中

飞翔的树叶、蝴蝶、蜜蜂和

翠鸟，都是这个城市豢养的花

我没有理由拒绝，这些花香。这个

城市的树木、花草都是我的亲戚

或邻居。清晨我走在大街上

那些路旁的花草，纷纷把手伸出

喉咙，唤我，香山、香山

在孙中山故居

在中山市翠亨村，一代伟人的名字

和挂像，站在墙壁上。历史正在

风化，三民主义仍睁着眼晴

看一拨拨人走进去，又走出来

坐在教科书里。天下为公四个大字

停在一粒叫民主的词上

秋阳如雨，从西边挑檐上泻下来

我的仰望有些眩晕。古树上

飘动的黄叶，像陈年的将校服

早已被风吹淡了颜色。肯定还有

一些骨头，誓言和线装的文字

从武昌起义枪炮声中突围

我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长期

徘徊在民国门外。这个秋日

在中山先生故居，甚至丢失了

叙述的勇气，在这个黄昏

岐江公园

那些排列有序的棕榈，像先贤

学问显然比我高出许多

还有那些雕塑群，让我们

触摸到前人智慧和悬崖

有铺天盖地的绿，扑过来

一层一层把我围困

你看那一对对拍婚照的情侣，眼含

春光，你看那些玩耍的稚童

绽放如荷花鲜艳。你看那一对相扶

走过的老人，神态安祥、从容

他们头顶的夕阳多么灿烂。我有些

感动，在这个秋天黄昏

想不到一座公园，竟然有如此

博大的胸怀、包容和爱。在这个

傍晚，一位诗人徘徊在岐江

公园里，久久不愿离去

美食街上

一条街，抬高了天南地北的欲望

多国方言在喧哗，让老外和游人

一次次弯腰。花花绿绿的货币和表情 

身怀绝技，拉着我一起流通、品评

兑换江湖上脚印、或惊喜

还有那些越洋过海的建筑，水果

和特色小吃，青苔一样，依附

在环城街上，掏空了东西方胃口

那些沙茶面、海蛎煎、菊花肉

和荼薇花，纷纷从前朝遁出，伸出

兰花指，把我的食欲点燃

乙亥秋天，几个写诗的大西北男人

加上两个女人，都是典型的吃货

中山美食街上那些海鲜味

让他们的舌尖日夜不安

西山寺问佛

寺院从明初来，坐在山之阳。满山

红棉放肆的开着，反衬出一座寺院的

清寂。秋阳于午后或更晚一点

从西边树隙间斜过来，掠过一只

午睡的壁虎胡须，停在檐瓦上

有诵经声、木鱼声伴着风声、叶子

私语声，若隐若现。一对紫蝴蝶飞过去

又飞回来，在我们头顶盘旋。寺院

周围的柏，多生仙骨，地上花草

皆任性。山墙根立记事碑，上书名讳

若干，风一吹，人就悬在空中

秋天已经很深了。早熟的树叶

正在弯曲、坠落。谁能拾起遍地

经卷。寺后山林陡峭、幽深

箭竹林在山谷静静打坐。一半

用来修身，一半用来济世

夜宿西江畔

就像前世约定，西江仍在老地方

等着我。多么熟悉的表情，如我

初恋情人，有一丝矜持，有些

妩，还有一些媚。今夜在广东中山

我与一条江，相拥而眠

晚餐很丰富。主人搬出一江水产

招待我，我却有些走神。出门在外

久了，想起了老家汉江，想起

母亲50岁那年，在一个动词前

止步。远处仿佛有水鸟声传来

一根鱼刺卡在我的喉咙

夜晚水声如蚊，咬破了我的乡愁

让夏天第一次失眠。异乡的水

有些不解风情，她试图用荡漾把我

耳朵堵住。一遍，又一遍

在人间。西江只是一个动词，有时

坚硬，有时却柔软。这个失眠

之夜，让我有了作古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