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窗外的雨声,让这个初夏,彻底
安静下来。站在窗前,我听到雨的脚步
依次走过菜园、牛圈上茅草
门前柿树叶子和屋顶灰瓦,站在
玻璃上流泪。最后一声长叹
跌入微凉的人间
窗外柿子树叶的颤抖令人恍惚
那些雨从房前跑到房后,大声吆喝着
把圈里牛羊赶出去。一会又拍着
巴掌,又哭又笑,像一阵风钻进
厨房。后来,她们开始模仿
娘在夜晚孤独的缀泣声
雨来时,整个世界一片昏暗
像当年父亲走时,杂乱而有秩序
融入老屋巨大阴影里,我仿佛
把前世经历又推演了一次,身上
冷汗让我颤栗不已。这时一只手
突然伸出来抓我衣领,把忧伤
抛给一朵浮上脚面的莲花
我爱着这一刻忽明忽暗的情感
犹如爱着若隐若现的永恒之物
我的听力,在一场黄昏的雨中尽失
出生地
时间,农历1959年9月初下午某时
地点,汉水中上游旬阳县城
一个叫茶园的地方。彼时
太阳尚未落山。院内茶树上
一朵花,在父亲脸上绽开
父亲守着一座茶园,一生都
没有茶喝。后来茶园毁了
母亲抛下我和5岁的弟弟走了
当时我10岁。我36岁那年
父亲也走了,变成黄琥岭上一棵茶树
再也回不去了。漂泊半生的我
比父亲情形更糟,父亲一生
尚有一座茶园可守,而我
返回时,却无法找到一块净土
安放旧时的蜡烛
老屋
我听见孤独正在慢慢长大
如老屋房顶的瓦松。祖奶奶
敲打破锣一样的咳嗽声
每晚从厦屋斑驳的花窗里鱼贯而出
300年前汉水上游一户望族
已先于西汉修筑东城门之前坍塌
方言许多年前已被篡改
往事如沉船在叙述中逐渐明亮
现在唯剩下骨头和故乡
骨头早已钙化,故乡成为传说
在汉水下游,几滴血于一场战乱中走失
谁能抓住明末那艘木船的揽绳
蜀河
一条河用素手,把镇子从1700年前
搬来。楼宇如枯木,斑驳在岩石上
曲径幽深处,走过明清少女含羞
四合院石榴树上,美妇用纸剪出百鸟朝凤
有小狗、小猫在街巷悠闲地散步,讲述
走进镇子,我的脚步慢了下来
黄州馆里,湖北商人还在舞台下喝彩
船老大把贡品摆在杨泗庙里,明天
就要出航了。去长安的骡马队
铃声已过了吕关。还有清真寺唱诗声
蜀王塚里鼓乐声、三义庙内说书声
伴着蜀河、汉江的浪涛声、号子声
在古镇上空回旋、荡漾
古镇如智者。坐在两条水龙上
引无数文人折腰。一位前朝秀才
在老码头上,把一座镇子前世今生
说得风生水起。唯有汉江与蜀水
从西北两面绕镇而过,静静地倾听
一座古镇在水中慢慢摇晃
张良饮马沟
肯定有一群战马,从西汉越狱
在小河张良饮马沟,夜晚
或黎明,仍然有马群奔跑的声音
穿越时空隧道
花钢岩石上有马蹄印
站立或行走
这是一个隐秘去处
那些拴马桩、上马石还有
那方加工粮草的石碾
现在都安静地守在邓家花屋前
如同这座清末筑起的古宅
破败、隐忍、难以表述
西沟仍在,张良的马却跑了
这里的农家乐,仍然沿用西汉的食谱
一条沟里弥漫的厚道
就要把我们溶化
邓家花屋
那些名匠预制的青砖、柱础
和灰瓦,遍布隐秘花纹。有陈年
腐败气味,从马头墙上飘来
南羊山下邓家花屋,让我轻易地
陷入前朝一声叹息
只知道主人姓邓,而一场宏大叙事
却像眼前的老屋一样斑驳、零乱
现在,多数建筑已经离去
仅余下一间,像主人身上的伤疤
三百年后房子和主人,早已
易姓,东家却不知去向
邓家花屋,站在一个历史
节点上,多么像文章中断句
翻过去尘埃飞扬,翻过来似一截竹鞭
从女导游口中吐出,啪啪作响
西沟
沿西康高速下了平槐出口
一支烟燃尽,公馆已经不远了
走进逼仄的沟口,沿着一条
清沏的龙泉溪逆行,前面就是
西沟,过去神住的地方
如今住人。一群神的后人
有清流从龙眼里涌出,甘冽、从容
有松鼠从脚旁闪过,锦鸡漫步
村头,似山里的智者。鸟鸣与花香
在这里自在地歌唱、开放
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淳朴、善良
山桃花气息,弥漫在整个山谷
还有什么地方能和这里比肩
农家乐递过来的姿式多么优美
还有那些灵性的山、摇晃的水和
自由的发疯的动物、植物
都在期待着,一起向沟口眺望
慈圣寺
一面青山在寺门中开合
有老尼慈眉善目,暗合机缘
一棵树上九龙盘踞,肯定会收走
游客们目光。还有那些
摆在佛堂里的供果,神秘
圆润,发出慈悲光芒
多少年奔波于江湖,体内灌满了
世俗的泥沙。在洛驾慈圣寺内
我的脚步,终于安静下来
大雄宝殿里,香火弥漫
谁的灵魂正在被慢慢超度
我也想六根清静,在
佛祖前洗尽前世的罪孽
然后在悠场的钟声里
化作一粒尘埃,悄无声息
在小河敬老院
多么气派的建筑,在小河
敬老院,近百位老人生活在一起
劳动、锻练甚至恋爱,再现集体
生活的壮观。在这个特殊的大院里行走
一枚飞虫,突然扑入我的眼睛
我也想在这里安居,同这些
老人、乡风、民俗一起。让那些
枯萎的枝头绽出新芽,灿烂孝道之花
在这座小镇最好的建筑群里
我看到有上善之水,缓缓流过
人生如草木,枯荣皆有秩序
今天在小河我看到,有这样一群人
轻易地,改变了天意
在十字岭,遇见金丝皇菊
秋天,我一朵金丝皇菊
在甘溪十字岭相遇。她伸出
一万只手欢迎我,这样的场景
让我有些慌张。这些摇曳的黄色精灵
让人过中年的我,轻易地
在一场花事里陷入
那些漫山遍野的黄,怒放如油彩
就要把我淹没。一群美女争相
涌入菊园留影,乱了花枝。我发现
人类之美,往往逊色于自然
徜徉在千亩菊花丛中,我的心
早已被这些辽阔的秋色掏空
眼前扑天盖地的黄,让人绝望
它卸去了我身上所有矜持
和内心的暗,而愈加阳光灿烂
在菊园,我感了汉字的苍白
乏力、词不达意。不知道什么
时候,我悄悄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