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文/徐晓斌
1
从阳光珠宝店出来后,孙先文就没有理春莲。他不断地把戴在手指上的戒指取下来看了看,又戴上去,再又取下来看了看又戴上去……如此反复不断。好像怀疑它是不是真的。却又不敢肯定它是假的。
一开始,春莲还以为他像小孩得到了新玩具一样,因为兴奋才不厌其烦地做这样相同的动作,但后来当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才感觉不对,他脸上没有出现高兴的表情,而是越来越黑。好像这个戒指惹他生气了。便奇怪地问他:“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孙先文摇摇头没作声,继续边走边把玩着戒指。
春莲猜不透他的心思,也就不再问。她清楚他的性格,他不想回答,你问再多也没用。他们结婚二十年来,他一直没有改变。春莲只好改变自己,由一开始不习惯到后来习惯了,花了十多年时间。
今天是孙先文四十岁生日,春莲决定用这个月的工资买个金戒指送给他。去年她四十岁生日时,孙先文买了金项链送给她。她比他大一岁。昨晚,当她把这个打算告诉孙先文时,他当时就笑得见牙不见眼,胖乎乎的脸,像特号大包子,模样非常滑稽可笑。孙先文还跟他开了句玩笑:“戴上你买的金戒指去死也幸福,也无憾!”春莲便给了他一拳,骂道:“人死何来幸福,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却把他打得咯咯地笑:“痒——痒死我了!”春莲无可奈何地白了他一眼后,便忙别的活儿去了。平日孙先文就是这么爱搞笑的人,常常让她有火也发不出来。倒也让他们在这枯燥的打工生活中添加了些调味剂,增添了许多欢乐。
今天一大早,他们便坐公交车从石观村来到龙华镇,在天虹超市旁的阳光珠宝店给孙先文买戒指。平时他们一般不会进珠宝店,潜意识地感觉这不是他们逛的地方,是年轻人和有钱人逛的地方。偶尔从大型超市一楼的珠宝柜台前走过,也像害怕沾了谁荣华富贵的光,匆匆而过……尽管心里恨不能将这些珠宝都带回家。可普通打工者的身份和微薄的工资,让他们感到自卑,虽然买个首饰也不会让他们变得更穷了。
在摆满了各种款式的柜台前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在销售员的推荐下买了这个福字戒指,花了3800元钱。当时春莲还问孙先文行不行,他也没作声,以为他默许了,便买下来了。没想到买了之后,他似乎又不太高兴。早知道这样不给他买了,弄点好吃的行了,打工的男人也没几个人戴戒指。他们更喜欢酒肉。
从他们居住的铁皮瓦房房到龙华镇,坐公交车也就几站路。走路来去也不到一个小时。刚来时去龙华玩,为了省钱,他们都是走路去。现在工资也涨了不少,再去龙华时,就坐公交车,也不过两块钱。可也很少去。前不久,戴春莲还掰着指头数了一下,他们住在这里有十八年了,去龙华镇还不到十五年,也就是说,去龙华镇,平均一年还不到一次。估计再也找不到了,就像他们在这个低矮的铁皮瓦房中住了这多年的人一样。
2
见孙先文不做声,春莲也懒得理他,一直到公交车在他们居住地的站牌前停下;下车后,春莲才又忍不住地问他是生病了还是怎么的,今天是他的生日,咋一脸不高兴呢。孙先文这才感到这样有些不妥,便把刚取下来的戒指,对着老婆晃了晃说,“我最中意的是那五千元钱的戒指,看上去比这只大很多。”听了他的话。气得戴春莲瞪了他一眼,吼了声:“你为什么不早说呢!”说完,不再理他,便加快脚步朝他们住的铁皮瓦房走去。见老婆真生气了,孙先文忙把戒指戴上手指,跟在春莲后面嬉皮笑脸地说,“你别生气啦!我是开玩笑呢!”其实他确是有点嫌这戒指买小了,才三千多元。
“我用一个月辛辛苦苦挣来的钱给你买戒指,却换来你的黑脸!——热脸贴在冷板凳上,能不生气吗?”春莲仍装作生气地说,脚步却慢下来了。
“真的,我是开玩笑,”孙先文赶紧走上前把手搭在老婆的肩膀上,安慰她:“别生气啦,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还等着你给我弄好吃的庆祝一下呢。”
春莲这才“噗嗤”一笑,说:“这还差不多。”
3
当他们走到铁皮瓦房入口处,看见很多人在围观贴在一面墙上的告示,也凑上去看了看,原来是村委会贴的。因为这个铁皮房棚区被政府征收,要修建地铁,要求在本月底全部搬走,没到期的找房东退租房押金。房东们也不可以任何理由拒返押金。
“唉,看来我们还真的要搬走了。”孙先文叹了声继续说:“住了这么多年,还真舍不得,早已把这比老家猪圈还小的铁皮瓦房当成自己的家。”
“你!……好了,我去找找有没有大一点的猪圈,让你搬去住吧。”春莲拧了一下孙先文的胳膊说。
听了春莲的话,孙先文这才发觉自己打的比方不妥,这不是骂他们是猪吗。也他不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我这么笨,怎么就找到了你这么聪明的老婆呢。”春莲没再理他,继续观看告示。
他们住的地方有整整五排铁皮瓦房,每排有十间房子,每间房子不到二十平方米,住吃都在里面,用的公共厕所。住过铁皮瓦房的人都明白:冬冷夏热,蚊子、蟑螂消灭不尽,住得很不舒服。唯一让人感到满意的是租金低,比周围的高层民宅低很多。这也是许多人愿意住下来的原因。
上月交房租时,房东就告诉了他们,这个月底必须搬走,政府征收了这个铁皮瓦房棚区。一天也不能延迟,押金会退给他们。他们也早听说过,这个棚区是一个姓张的三兄弟在自己家的原住宅地基上建的,他们自己都在市区买房住,雇了二手房东收租。
看完告示后,他们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了不远处的菜市场,买了些鱼肉、鸡腿、鸭头,还有素菜、饮料和啤酒。临了,春莲问孙先文,要不要再给他买个生日蛋糕。去年她过生日时,孙先文也给她买了生日蛋糕(其实就是一只普通的蛋糕),比一只包子大不了。她问他花了多少钱,他答五块钱。她马上抓起蛋糕想朝他脸上甩去,可又舍不得,犹豫了一下,便一口塞进自己嘴里,眼泪便忍不住地掉下来。孙先文赶紧又从口袋里掏出金项链挂在她脖子上,说:“我不是故意买这么小的蛋糕,因为当时身边钱没带够。一个生日蛋糕要好几百元,买了金项链,只剩下五块钱。”她这才破泣而笑,阴天转晴。叹了声:“唉,你这人呐,真让人受不了。”
现在听到戴春莲问他要不要生日蛋糕,他赶紧把头摇得像拨郎鼓,忙说:“不……不,我不要。”又觉得这么说没面子,又补充一句:“你知道我不吃蛋糕嘛。”戴春莲别过头,偷偷地笑了。
当他们走到出租房门前时,对面的房门开了,一对年轻人走了出来,他们提着皮箱和布包,看上去像是搬家了。年轻人朝他们手上提的菜看了一眼,又朝他们看了一眼,笑了笑走过去了。孙先文记得他们搬进来还不到三个月。
孙先文回头望了一眼年轻人远去的背影,叹了声说:“时间过的真快,我们租住这铁皮瓦房时,也跟他们年龄差不多大。”
“现在怎么还会有年轻人愿住这样的瓦房呢!”春莲自言自语了句。
“应该是差钱吧,虽然现在工资涨了不少,可打工的人也多了,高薪工作也不好找。”孙先文说。
“嗯,这倒不假。”春莲同意孙先文的话。
“还没到月底,这里已经搬走了不少人。”春莲接着说。
“也许他们刚好到期,再说晚搬家不如早搬家,好找房嘛。”孙先文说。
“好了,开始做饭了,你去把鱼杀了——”走进屋,春莲嘱咐孙先文。
“好的”孙先文答道。
4
两个小时后,一顿丰盛的生日宴,很快地在这间低矮的铁皮瓦房里举行。
“你还记得我们在这铁皮瓦房里过了多少次生日吗?”春莲夹一块鸡腿放在孙先文面前的碗里。突然问他。
“我们住了十八年,当然是办了十八次生日宴。”孙先文朝嘴里灌了一口雪花。他跟春莲说过,他这辈子只爱喝雪花啤酒,其他的不喝。春莲说各种牌子的啤酒味道还不都一样,何必这么讲究呢。他解释说他是冬天雪花纷飞的日子出生的,主要喜欢这个名字。
“看,说你糊涂还不服气。”听了孙先文的话,春莲白了他一眼道。
“这......啥意思?”孙先文转过头,不解地问春莲。他的记性不太好,平时总丢三落四,又不知去哪里找。春莲便给他取了个绰号:糊涂虫。
“啥意思?难道这十八年里,只给你过生日?——”春莲盯着他问。
“哦,是三十六次。”孙先文这才醒悟过来,便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我还真是糊涂了,咋忘了是我们两人住在这里呢。”
“你要是真忘了倒好。”春莲瞥了老公一眼,“起码,我不用在工作之后,还要服侍你。各过各的。”
“哈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孙先文咧嘴大笑。
“你太坏了!”春莲捶了孙先文一下,”又说:“是为了孩子,不然我不会理你这个不称职的男人。”
孙先文和春莲刚来这里时,进的是同一家工厂,是台资厂,做皮箱。那时候人不多,也就是几十人,后来发展到一两千人。这两年又在走下坡路,慢慢地又减缩到三四百人。因为加班不多,去年春莲跳槽到了现在这家五金厂。孙先文当上了班长,工资虽然这两年也没加,但是比普通员工好些,也就没有跳槽的打算。因为加班多,有时春莲的工资比孙先文还高些,但她也没劝他跳槽,毕竟他的工作比较轻松,再说他们的工厂都离出租屋不远,可以回来做饭吃,还能省点钱。
“他妈的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快二十年过去了,儿子也上大学了。”孙先文不禁感慨道。他们的独生子,去年考上了大学,在武汉读书。
“唉,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铁皮瓦房里慢慢变老。”孙先文又说。
“我考你一下,这瓦房里留给你最深的记忆是什么?”春莲说。
“房价便宜。”孙先文毫不犹豫地说。
“还有呢?”
“这个......让我想想,”孙先文摸了摸脑袋,想了一会儿,又说“对了,没念书前,我们把儿子接过来玩过几回。”
“还有呢?”
“还有啥?”孙先文望着春莲。又说:“吃喝拉撒?——对了,还有过生日。”
“谁不吃喝拉撒过生日呢!”春莲摇摇头。
“我想不起来,那你说还有什么?”孙先文定定地望着春莲。
春莲指着对面那间房子说:“我们刚来搬来的那年,对面那家住的是不是一对老人。”
“我不记得了。”孙正文摇摇头。
“他们是烤红薯为生,你还买吃过呢。”春莲大声说。
“哦,对呀,可这有什么呢?”孙先文又喝了一口雪花,突然,又拍了一下桌子,说:“火——那天晚上他们引发的火灾,差点把我们住的铁皮瓦房也给烧了。”
春莲点点头,没再作声。
5
那年,是孙先文的表弟把他们从湖北老家带来深圳,进了他打工的皮箱厂。表弟住在厂里,厂里没有夫妻宿舍。他们就租住在他们现在这个铁皮瓦房,工资虽然只有三四百元,但房租也只要三四十元。现在虽然涨到两百元了,可仍比住在高层民宅少近一半。
他们搬来时,这间铁皮瓦房原住的一对夫妻刚刚搬走了。除了对面住的是一对老人外,其他房间住的大多是年轻夫妻,也有几个单身男孩租住。大都是在附近工业区打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铁皮瓦房里的租客来来去去不知有多少。唯独只有那对卖烤红薯的老人让他们忘不了。这是因为有件差点引起火灾的事件与他们有关。
卖烤红薯的老人都有六十多岁。他们在菜市场附近卖。有时也在工业区大门口卖,一般都是上午去,很晚才回来。主要是等上夜班的人吃夜宵。虽然吃的人不多,但也不会白守到那么晚,多少能卖去一点。有时,甚至到了铁皮瓦房的人大多睡了才回来。孙先文曾买过几次烤红薯。
大概是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晚上,住在这排铁皮瓦房的人都睡了。孙先文尿急,准备去外面的公共则所,可当他刚打开房门时,便吓了一跳,只见一团火焰在眼前跃动。原来那停在对面门外烤红薯的手推车燃烧起来了;越燃越大的火,不但把整个车子烧起来,还漫燃到自己家门口来了。
吓得他赶紧退回屋里,把正在酣睡的春莲从床上拉下来冲出屋子。在他们的呼叫下,住在这排铁皮瓦房的人全都跑出来,不知谁喊了句,“快想办法把火灭掉呀!我的妈呀!”孙先文赶紧又冲进屋里提出来一桶水……又有人端来一盆水……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之下,最后终于把火熄灭了。
那两老人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老头子傻了似的围着被烧毁的手推车打转转,嘴里不停地念叨:“这是咋回事?……这是咋回事……”,最后老太婆终于忍不住地骂他:“咋回事,你没把烤炉里的炭火熄灭——你这个老糊涂呀,这下子可好了,以后喝西北风去。”
“什么喝西北风?……再买辆车吗。”听了老太婆的话,老头子似乎明白了引发火灾的原因。他围着车子转了一会儿,便停下来,脸上居然露出笑容,“还好车胎没烧坏,换个车身就行了。”
“你还笑得出来?不是我发现火,这一片铁皮瓦房都被你烧了。”孙先文瞪着老头说:“这么多人也都被你烧死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老头子忙道歉。
“这个还是让房东来解决吧。”有人建议。
“别,别叫房东——你们都毫发无损嘛。”老头有些慌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还想瞒住房东呀!”春莲说,“这火都快烧到我家里来了。”
“让房东知道了,他会赶走我们的…….”老头央求道。
老太婆也走过来,对春莲说,“妹子,你就饶过我们吧。我们住在这里也有好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发生了这样的事。”
“你还想发生第二次?让我们都受害你才甘心是吧?”隔壁邻居刘胖子瞪了老太婆一眼,他在工业区做保安。
“这……你们有损失吗,损失的是我们自己。”老太婆低头说了句。
“可你们还住在这里,让我们都不放心;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发生呢!”一个廋小的女人也忍不住地冲老人说了句。她住在老太婆隔壁,男人在工地做事,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
“这深更半夜的,如果房东要赶我们走,让我们去哪里找房?”老头子仍不甘心。
“那不管我们的事。”孙先文说,“如果你要还想留在这里,只有一个办法,不再卖烤红薯。”
“我们靠这生活呀,不卖烤红薯咋活?”老太婆眼泪流下来了。
“可以去乞讨呀!你们是老人,人家不会不给。”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说。
“我们有手有脚,还干得动,为什么要乞讨!”老头子生气地对年轻人说。
“乞讨总比要了我们的命好!”保安瞥了老头一眼,严肃地说。
“还跟他们啰嗦什么呢,打电话让房东来解决吧。”围观的人群中,有人不耐烦地说。
春莲对两老人气咻咻地说:“不是我老公发现的早,住在这排铁皮瓦房的人,谁敢保证自己不会有损失呢。”
这时,保安掏出手机给房东打了个电话。
房东赶来了,是个长得个高大的江西人。他说他承包这铁皮瓦房十多年,也没见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他倒是没有骂这对老人,只要求他们三天之内必须搬走,押金会退给他们。不然的话,他会强行赶走他们,押金也拿不到。最终,两老人也只好同意了。
“你觉得我们那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沉默一会儿,春莲又问孙先文。
“别这样想,如果不是我发现的早,我们还能不能活到现在,还不一定呢。”孙先文说。
“我总感觉有些对不起他们,他们是老人,又不是故意的。”春莲叹了口气,又说“也不知他们后来还有没有卖烤红薯,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你操那份心干啥?”孙先文瞥了春莲一眼,说“他们第二天就被一对中年夫妇接走了,那男人是他们的儿子。”
“你怎么知道。”
“长得特别像老头,不是儿子是谁。”
“哦。”春莲脸上露出了些许安慰。
之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人生如梦,那晚经历了梦一样的人们,也早像梦一样从这里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孙先文说,“想起这件事,我居然还有点想念他们,虽然平日交流不多,连名字都不知道。”
“唉,打工的人,与浮萍无异……”春莲接过孙先文的话,又说,“不说了这些了,这几天我们必须要找到房子。”
孙先文点点头,说:“还有一个多月要过年了。早点搬房也好。”
“怕是再也找不到这么便宜的瓦房了。”春莲说。
“就是有我也不再租住了。”孙先文说,“现在,以我们的条件,可以住更舒服一点的大房子。”
“还不是因为儿子长大了,不要奶粉钱了。”戴春莲开玩笑地说。
“去哪里找房呢?尽量找最便宜的。”春莲又说。
“还要找吗,你不是有个堂兄的大舅子有套单房出租吗?”孙先文说。
“不知道他有没有租出去。”
“先问一下吧。”孙先文说。
6
春莲堂兄的大舅子,是社康医院的一名医生,单位分配了他一间房子,住了五六年,去年自己买了一套房子,那间房就空着。几个月前,他来他们家玩时,看见他们住这样的铁皮瓦房,就建议他们住他那间房,房租随便给点,都是乡里乡亲的,又带点亲戚关系。但被他们婉拒了,正因为有这层关系,他们觉得更不好租住,原因自己也说不清楚。
“还是先找找看吧。”春莲说。
几天后,他们终于在新村找到了房子,在七楼屋顶上,虽然不是铁皮瓦房,也跟铁皮瓦房差不多,低矮狭窄,冬冷夏热。没有电梯。孙先文不是太满意,但是没有合适的房子。有也是两房一厅,或三房一厅,价钱让他们承受不了,也不适合他们住。倒也找到过一个三层楼的单间,可房价也不低,而且租住的人还没有搬走,还要等十多天。当他们饶着新村、老村转了两遍之后,最后还是租下了这屋顶的单间。在决定租下之前,孙先文让春莲给她堂兄的小舅子打了个电话,看他的房子有没有租出去,得到的回答是医院刚收回去了,因为自己买了房。
搬家时让他们感到意外的事发生了。那天下午,当他们把所有的家当搬来之后,隔壁一直关着的房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老太婆,走得很慢。一开始,两人只觉得她有些面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没想到老太婆却跟他们打招呼,“你们也搬到这里来了。”这让他们感到很惊讶。这老太婆怕是有八十岁了,居然住在楼顶上。
没等他们出声,老太婆接着说:“我老了,你们认不出来了,可我还能认出你们。”
“请问您老是谁?”春莲奇怪地问了句。
“你们还吃过我们的烤红薯呢!”老太婆笑呵呵地说。
听了老太婆的话,他们这才明白,她就是烤红薯的老人。孙先文和春莲不由地对视了一眼,心里感到有些不安。又认真地打量起老太婆。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春莲心想,“我以为他们早回老家了呢。”
“你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了?”沉默了一下,春莲有些尴尬地问。
“差不多有十年了。”老太婆说。
“咋不见你老伴呢?”孙先文插了句。
“他去世了。”老太婆低声说。
两人又对望了一眼,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孙先文悄悄地对春莲说,早知道老太婆住这里,打死我也不会搬到这里来了。
“你们先签个合同吧。”这时,那个中年房东走上来,手里拿着合同书对他们说:“至少住六个月,提前退房拿不到押金。”他长得虽不高大,但嗓门大,声音宏亮。
“这是我儿子。”老太婆又说了句。
两人都愣住了。
房东走后,春莲问老太婆“这房子是你儿子的?”
“是我儿子包租的。”老太婆说。
“他怎么能让你住在这上面呢,上楼下楼不太方便呀!”
“是我自己要住,清净一点。”老太婆说,“吃饭媳妇会送上来。”
“哦,是这样,”春莲说,“你老真有福气!”
“你还记得那晚差点发生火灾的事情吗?”孙先文问道。
“只有死了才能忘记。”老太婆点点头说。
“你们肯定怪我们吧,”春莲说,“是我们让房东来处理的。”
“没有,怎么会怪你们呢!”老太婆看了他们一眼 ,慢慢地说:“如果不是你们先发现了火情,我能不能活到现在也说不到呢。”
两人默默地望着老太婆,对老太婆的话仍将信将疑。
“其实,我心里也常想去那铁皮瓦房看看,可是——”老太婆突然撩起左腿裤管说:“不方便走路。”
两人朝她的腿望了一眼,顿时愣住了。那居然是从膝盖以下安装的假肢。
“怎么回事?”春莲小心翼翼地问。
“从铁皮瓦房搬出来没多久,遇到车祸。”说完,老太婆又补充了一句:“老头子在这场车祸中去世了。”然后,她朝他们摆摆手,便举步维艰,行动迟缓地朝房里走去,似乎又一下子老了很多。
听了老太婆的话,两人都感到有种负罪感。
“也许,我们真不应该搬到这里来。”春莲也自言自语了句。
7
转眼间,厂里放年假了。他们又去龙华买了些老家买不到的年货。在路过一家服装店时,春莲给自己买了一件羽绒服,让孙先文也买一件。两人已经有好几年没买衣服了。孙先文不要,只说给儿子买一件羽绒服吧。春莲怕买的不合适,没同意。去年他们给儿子买了一身西服,花了七八百快,没想到,一年不见,儿子长高了许多,西服买小了。至今仍压在箱子里,一次也没穿过。儿子叮嘱过他们不要再给他买衣服,给钱他,让他自己买。“那给我妈买一件羽绒服吧。”孙先文又说。
春莲脸色黑下来。说“还给你妈买呢!我们给她买过衣服和补品少吗?可他什么时候给我们好脸色看呢!”以往,每次回家过年,他们都会给老人买不少补品。可老人根本就不放在心里,还常当着他们的面夸在家种田的小儿子夫妇孝顺,今天给了她几块钱买肉,明天又给她几块钱买罐头。让他们非常尴尬。小儿子给她的那点钱,远不够他们给她买的一份补品,何况,每次回去,还会给他一些钱,却仍换不来老人的笑脸。看来,父母也有偏心的。但孙先文不这样认为,他们在外面打工,不但把照顾老人的任务留给了弟弟他们,儿子也是老人带大的。父母对弟弟一家人更亲些,也是人之常情。
“那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孙先文说,“我妈说,今年回去过年,她会多杀几只鸡呢,她养了不少鸡!”
“我回去是为了跟儿子见面,可不是为了想吃你妈养的鸡。”春莲瞪了孙先文一眼说。
“那总要给老人带点礼物吧,换谁也会这样。”孙先文有些不高兴地回了句。
“多给点钱吧。”春莲淡淡地说,“你妈只喜欢钱呢。”
“谁不喜欢钱呢。我不信你妈不喜欢。”孙先文心想。但没说出来,心里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