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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晓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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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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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

  文/徐晓斌

1

近日,村民们从村头汤大婶家院子前走过时,常发现她对着不远处的小土山发呆。有时坐在门槛上;有时坐在小板凳上;有时没坐,倚门而立,默默地望着那小山头,眼神空洞洞的,表情木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时不到半个小时,又回屋去了;有时整整一个下午。

那是她家的小土山。正值严冬之时,草枯叶黄、落木萧萧、飞鸟绝迹,冷清清的山上埋着她的公公和婆婆。他们已去世十多年了。

村民们都知道汤大婶得了癌症,是肺癌,晚期。如果不是急着回家,村妇们会走过来跟她聊一会儿,问问她的病情,给她一些安慰;也有人从她面前急匆匆地走过去,也不忘跟她打一声招呼,给她一些温暖的微笑。

汤大婶患癌的消息是三个月前传出来的,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原本看上去还显胖的她已骨瘦如柴,皮肤干枯,两眼深陷;估计她时日不长了,都对她有深深的同情感。她们常在聊天时发出感慨:“唉!她才刚五十出头……”每次都是从这话开头。

“多好的人哪,没想到会得癌病!”

“她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也让她操碎了心!”

“这个家不是靠她打理,还不知成什么样子!”

“她真是命苦,如果窑佬还在 ……就不会这样了!”

“也是奇怪,那年饶胜苗跟人家出去打工,一直就没回来过,咋回事?”饶胜苗就是窑佬。因为天生皮肤黑,被大家戏称窑佬,(是指常年在窑洞烧煤炭的人)已失踪了二十年,生死无人知晓。这些年来还常会被人提起。

“他可能出国了。他说过外国是天堂,农民不种田,吃饭看病不花钱呢!”

“瞎说!即便外国真像他说得那么好,给他是十个胆也不敢去,吹牛谁不会!”

“他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出外打工失踪的人,大多是这样的结局。不同是:有些人是被横着抬回来了;有些人只找会来了一部分;还有些人是装在盒子里被带回来的,像窑佬这样一去不回,也没任何信息的人也不多。估计结局也差不多。”

……村妇们的议论,当然是避着汤大婶。

2

对于村民的关心和帮助,其实汤大婶都记在心里。特别是在她刚检查出她得了绝症后,许多村民给她捐款,对于那昂贵的治疗费而言,虽是杯水车薪,但仍让她感到心里异常温暖,非常感动。这些人中有些人跟她平日也没多少往来,甚至还有拌嘴过的。可她们都放弃前嫌,对她伸出援助之手。中国有句老话说得没错:远亲不如近邻吗!一旦谁遇到困难,即便是有过过节的人,也会放下成见,会给予一些力能所及的帮助,这就是真正的乡邻乡情。

因为实在没钱继续去医院治病,一个月前,汤大婶停止了去县医院,只是在病痛得厉害时,才去镇卫生所买点止痛药维持下去。

虽说人终有一死,汤大婶也看得开,可有些事儿她还是放不下,那是他的大儿子。他快三十岁了,还没成家。曾有人给他也介绍过几个对像,可一听说他的家庭的情况,就拒绝了。“你太穷了,又没手艺,你拿什么养家?——”她们都这样对大儿子说。现在岁数大了,也更难了。

这让汤大婶感到很不解:现在的女孩到底是要嫁给钱,还是嫁人呢!想想我那时候嫁给饶胜苗时,他家也是穷得叮当响,饭碗也没几个完整的,不也是一样过日子吗!如果后来他不是去广东省打工失踪了,还留在家里,我们的日子也不坏呢。虽说他也没什么手艺,可他有一身力气。又脑袋灵活,能说会道,做人做事也本分;农闲时,四处打零工,收入比一般人还多呢。不说小康生活,吃饱饭穿足衣没问题,说不定我大儿子也结婚成家了呢。

唉!可这人命哪,真是由天不由人算,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如果他还活着不回家,那他就是没良心的人;那就对不起我母子三人,也对不起他早已过世的父母。

饶胜苗是在小儿子念小学的那年,跟村民去广东打工后失踪的。他刚去不久,还写过信来,半年后,又寄来了一千多块钱;之后,就像从人间消失了一样,音信全无。他父亲也去广东、浙江等地,一边打工一边寻找他,整整寻找了他三年,也没找到,结果在一次寻找他时遇到车祸去世了。他父亲的出世让这个家庭的生活变得更困难了。所有的农活都落在婆媳俩人身上;又过了两年,婆婆因悲伤过度也去世了。那时他们也刚五十出头。

此后,汤大婶一人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为了多增点收入,每天早出晚归,做完农活,有时间还去山间采药材卖,不但养活了两个孩子,还送他们上了学。大儿子因为读书不好,读完小学就没读了;小儿子读完了初中后,就去北京打工去了。后来,自己又谈了个女朋友结婚了,有了个儿子,就丢给汤大婶管;夫妻俩人一起在外打工,虽说是年年在外打工,却也没挣到什么钱,有时还是借车费回来;走时,还是汤大婶从她不多的积蓄里拿出钱给他们买车票。但她也从不责备他们,只要他们能平安地回来看看就让她心满意足了。

大儿子在她得了癌症以后,就不让干她农活了;她想干也干不了,稍稍一弯腰一使劲腹部就痛得厉害。虽然大儿子也在农闲时,去收废品卖点钱给她买药,小儿子也偶尔寄些钱来,也只能维持他们一日三餐的生活,缓解一下她的病痛而已。当然,对汤大婶也是一种宽慰。她知道有再多的钱也救不了她的命。至少目前,还没有人能战胜癌症,就是华佗再世也没用。

3

这两天,她痛得特别厉害;她估计自己活不过月底了。

医生曾告诉她大儿子,最多也就三个月,大儿开始不肯告诉她,在她以不认他这个儿子的威胁之下,才告诉了她。一开时,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得癌症,她还以为是一般的腹痛。当得知自己得了癌症之后,她也没有感到多少恐惧,甚至还有种快解脱的感觉。多年艰辛生活的痛苦压制了身体的病痛,她也常想早点死了,这样所有烦恼和痛苦一了百了。可她心里还是放不下两个儿子,特别是大儿子,她还想在她去世前看到他娶媳妇成家。

那是三个月前的一天下午,天上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四起,眼看要下暴雨了,正带孙子在菜园里锄草的她,刚准备带孙子回家时,突然肚子一阵里绞痛,痛得她几乎站不起了,吓得小孙子“哇哇”大哭起来,被附近听见哭声的王大婶听见,这才赶来把她扶着送回家了。后来大儿子又把她送去镇卫生所,医生给汤大婶做了简单的检查,又给她打了止痛针后,才把大儿子叫到一旁说:“这个病比较严重——还是赶快把她送去县医院吧!我这里没这个条件,治不了。”大儿子问他:“这是什么病?要去县医院!”

“癌症!晚期!想她多活些日子,就去县医院吧。”医生便严肃地告诉他。

再后来,大儿子不顾汤大婶的阻止,还是把她带去了县城人民医院做了检查。又在医生的建议下住院做了一个化疗疗程,用的还是小儿子送来的五千元钱。之后,他也表示他再也拿不出钱了,让大哥想想办法。他一旦有钱会再寄来。第二天小儿子又去北京了,把他儿子也带去了,说是带到北京去上幼儿园,也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汤大婶虽然舍不得孙子离开她,但也没反对,她怕是自身也顾不上了,又怎么能带好孙子。

小儿子再也没回来,只打过两三个电话来问母亲的情况,也没寄钱来。电话是在村长家里接的。一个化疗做完后,她也回家了,反正也救不了命,在医院住就是浪费钱,他们都没钱。

医生说,她只有三个月活了。现在过了两个半月,最多还能活半个月了。这让她很难过,她还想活下去,想看到大儿子结婚;可病魔抓住她不放,怕是等不到那天。这几天,只要病痛轻缓了些,她就会来到院子外,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小土山,在山头上埋着她的公公和婆婆。没发病前,她几乎从来没有这样望着他们的坟,害怕看到他们的坟。现在她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让她总身不由己地来望,那感觉就像留守儿童望着爸妈出门打工,舍不得他们离去。他需要他们,哪怕是他们多陪他一会儿,多说几句话也好。

小土山静默着;公公婆婆的坟静默着。有时望着望着,她就产生了幻觉:自己就是一个留守儿童。她好想朝他们的坟大喊:“爸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又忍住了。她是个孤儿,父母在她不到五岁时意外去世了。是叔叔把养大,嫁给饶胜苗后,她一直把公公婆婆当自己的亲爹娘待着;他们也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待着,这在农村不多见,也让许多人羡慕。曾有人家婆媳关系不好,村长在调解时,还拿她们举例子。也是因为有他们一家人的存在,让许多人家婆媳关系改善了许多。以前常听见婆媳在村中吵架的声音,也没有了。

汤大婶心里明白,她也将很快地像公公婆婆一样,静静地长眠于小山上。

这天病痛似乎好了些,她把贮存了很久的糯米,从米缸里掏出来,大概有三十多来斤。她想把它做成糍粑,待她去世后,留给为她办丧事的村民做点心。这也是本地的风俗!只是别人都是买水果、饼干、糖果和各种饮料;她没有钱,她只有这几十斤糯米,虽然她感到这样很不妥,会被人家笑话,可除此之外,她也别无选择。

在汤大婶刚把洗净的糯米倒进铁锅时,大儿子进来了。见状,他愣了一下,说:“姆妈,煮饭用不了这么多米吧,还是糯米!”她想了想,便叹声道:“唉,儿子,这不是给我们吃的,是在我过世后,送给帮我办丧事的村民们的点心。”

“姆妈!是儿子没用!!”听了母亲的话,大儿子怔了怔,突然跪倒在母亲面前,泪雨滂沱,痛哭不止。

4

两天后,汤大婶去世了。

许多村民前来帮她办葬事,看到汤大婶做的糍粑,他们都大吃一惊,又羡慕不已:汤大婶都病成那样了,她做的糍粑还是那么好看好吃,色味俱佳!这是多么不容易啊!在村民们的赞叹声中,小儿子一家回来了;小儿子跪在母亲的遗体前,大声哀嚎起来,心中悔恨交加。

虽然觉得小儿子在汤大婶病时,没在她身边照料她,没有尽到儿子的责任,但没有人责备他,他也不容易,一家三口在北京,妻子要带儿子,全靠他一个人打工生活,也不容易,能最后来送他母亲一程,也算是体现出他那份孝心。

大家按汤大婶生前的嘱托,完成了她的愿望,把她安葬在小山上公公婆婆的坟旁。坟头对着她的家。那是一种守望,像是汤大婶对儿子们的爱和叮嘱没完,会长久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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