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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晓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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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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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链

文/徐晓斌

“大叔,你要买项链?”在柜台里面玩手机的店员,是个年轻的女孩。不到二十岁的样子。有一对机灵,流光四射的眼睛。见段作义站在柜台前,对着玻璃柜子里的项链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离开,不像那种没打算买,只为欣赏一下,见销售员走来,又迅速地走开的顾客,便走过来问了句。

“嗯,有这想法!”听了女孩的问话,段作义微微地抬头答道。

“是给你自己买吗?”女孩又笑着问。柜台里的小盒子里装着大小不一的各式男款女款金饰品:金项链、金戒指、金手镯、金耳环……金光灿灿,夺人眼目!

“不,是给我女儿买。”段作义低下头,继续扫视着金饰品。他觉得这女店员的话太多,她不需要问这些。心里略有不快。

“给你女儿买?!”段作义的话让女孩感到有些不解。她想这大伯看上去,没有五十也差不多吧,怎么还会给女儿买项链呢!应该是女儿买东西孝敬他老人家才对呀!

“大伯,你女儿多大了?工作了吗?”女孩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她刚毕业参加工作不久,过两天是她十八岁成年生日,我想买一条项链当礼物送给她。”段作义似乎明白了女孩的心思,继续低头打量着玻璃柜里面各种款式的项链,不想跟女孩多提与女儿有关的事。

从一开始,段作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三千元以下价位的项链上,他心里早已有了打算,太贵不买,太便宜了也不买;既要省钱又要让女儿满意。一直犹豫着不知买哪条项链好。女孩似乎看穿了段作义的心思,她很快地从柜子里掏出一条金项链对他说:“大伯,我看这条项链颜色鲜艳、造型独特、制作精美,价格也合理,约两千五百元左右吧!”女孩说完,又把项链绕到自己的脖子上说:“我比你女儿也大不了几岁,你看看我戴着就明白,它很适合年轻女孩佩戴!”

其实,段作义也相中了这价位的项链,如今听女孩这么一说,又看了看她作比较的样子,也感到很满意,便没再犹豫,说:“那我就买这条项链吧。”这条项链的价格刚够他一个月工资。

女儿小英去年中专毕业后,在长沙一家幼儿园工作;前两天,女儿打电话给他,说她十八岁的生日快到了,希望老爸送一条项链当礼物给她,还说她几个女同事都有金首饰,只有她没有。她们有的是父母给她们买的,有的是男朋友送的,也有自己买的……她还没有男朋友,现在工资也不高,刚够日常必要的花销,基本上是月月光,买不起,又怕被她们瞧不起;心里也感到很别扭,感觉在同事面前低人一等,抬不起头。

听了女儿的话,段作义忙说:“娃,你不说,我也早有这个打算,在你成年生日那天,送个金首饰给你,只是不知你要戒指还是项链,正想问你呢!”段作义的话还没说完,便从电话那头传来了女儿“呵呵”地开心的笑声:“爸爸,你就送我一条项链吧!其他的以后我自己买,不,——有了男朋友让男朋友买吧!”

听了女儿的话,段作义一时无语,只好摇摇头叹了声对女儿说:“好吧。不过你现在还小,不能这么早交男朋友,更重要的是要学会自尊自立,尽量少依赖别人。”随后又问了她一些工作情况后,才关了手机。

女儿喜欢跟人家攀比,让段作义有些生气,如果她在学习上跟同学攀比会让他很高兴,可是女儿偏偏喜欢在吃穿上跟人家比,学习成绩一般,最后感到升大学无望,也没报考高中,勉强地考入本市一所中专。女儿是上初中以后才开始喜欢跟人攀比;段作义多次要她认清现实,不要老跟家里条件优越的同学比,会越比越生气,也让他难过。毕竟他没有手艺,也没有能力赚更多的钱。女儿也总答应了,还说她知道父亲很辛苦,挣钱不容易,等她将来毕业参加工作后,一定好好回报他,可很快又忘记了。

虽然女儿这么说,但段作义从没打算将来老了要依靠女儿,只要她能把自己照顾好他也就满足了。

他有个秘密没有告诉女儿,她并非他亲生的女儿。她母亲是带着两个月的身孕嫁给他的,而她的亲生父亲是一名泥工,在准备结婚的那年,在外地的工地上不小心坠楼而亡。不久,她妈妈经人介绍嫁给了贫穷的他,当然也没要什么彩礼;对于已年过三十的段作义来说,能结婚有个家庭就是上帝对他的恩赐,他还能挑剔什么呢。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两年后女人得了绝症并最终还是离开了他们。他既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地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长大成人,并送她念完了中专。

在女儿上初中以后,他去深圳打工,留下女儿和老母亲在老家,只有过年时才回去一趟,平时就是跟女儿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情况。前年他给女儿买了部华为手机,花了两千多元。这是女儿要求的。本来他准备给她买个几百块钱的数字手机,能接听电话就行,可女儿不肯,她说那是老人用的手机,要买就买智能手机,还是华为手机。要么就不要买,随你选择!没办法。他才一咬牙,买了部华为手机给她。

一开始他自己也没有手机,要打电话,就借别人的手机给女儿打电话。后来在女儿以打电话给他不方便为由,多次要求他买手机后,他才花了三百多元买了部二手手机。为了满足女儿的消费,他从不吃早餐,午餐和晚餐也是自己在出租屋做,这样也省了不少钱。每月固定打一千元钱到女儿的银行帐号,作她的生活费和零用钱。一直到去年女儿毕业参加工作后,主动让他不要再打钱,她的工资也够她花销,他这才把钱又存下来了。

那天跟主管请了几天假,买了火车票坐上开往长沙的火车。在火车上他已给女儿打了电话,告诉她到长沙火车站的时间。他已算好了时间,到长沙的当天就是女儿的生日,他准备像过年一样,买些鸡鸭鱼肉等好菜,亲手做饭来庆祝女儿的生日,让因距离而有些生疏的亲情得到弥补。女儿在单位附近租了房,这是半年前女儿打电话告诉他的。开始她和一个同事合租,后来同事辞职了,她就一个人住。但让段作义感到稍稍宽慰的是,自从女儿参加工作后,就没有要求他再打钱给他,他就把这些钱也存下来,好以后作为陪嫁送给她。

到达长沙火车站时已是下午三点多,刚走出火车站,还没看清为数不多的迎接客,就听见一声:“爸爸!”一个穿着白色长裙、长发披肩的高挑女孩来到他面前。

“爸:等你好久了,是不是火车延时了?”听了女儿的问话,他笑道:“没有吧!我坐的是慢铁……比快铁便宜几十块钱!”前年暑假期间,女儿来深圳玩了半个月,来去坐的都是快铁,比慢铁要快两三个小时。为此他还请了几天假带着女儿去欢乐谷、世界之窗和野生动物园等深圳著名的风景点玩了,也花了他一个半月的工资,虽然感到有些心痛,但他觉得很值,毕竟他陪伴女儿的时间太少了。而以后也许更少了。

女儿也早跟他说过,毕业后就留在长沙,就是她生长的永州也不想回了。这辈子就留在长沙。她甚至还期待将来在长沙买房能得到老爸的支持。将来他老了也把他接来长沙住,以方便她照顾他,他相信了女儿的话。女儿很倔,一般很难改变她的想法。若女儿真能在长沙稳居下来,倒让他很高兴,谁不希望儿女成龙成凤呢!长沙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湖南的省会城市,也算是中国的大城市之一,多少人想留下来,也只能是梦想呢。于是他心里又有了个目标,尽量多存钱为女儿将来在长沙买房尽些力量。

女儿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上车前,段作义有些犹豫,他还从来没坐过出租车。便问女儿:“没有公交车?——坐这车很贵吧!”

“公交车是有,可开得很慢,又难等又拥挤——再说又不是天天坐……我也嫌贵呢!”女儿笑着说。

见女儿这么一说,段作义也不好再说什么,大约二十分钟后,当出租车七弯八拐地来到一个老住宅区门前停下来,司机收了女儿五十元车费后,他还是感到有些心痛,同时也感到些许欣慰。

段作义打量了一下小区,估计有十多栋这样两单元的老房子。应该有五六十年历史了:墙面斑驳、黯然,有的出现了缝隙。所有房子没有电梯,楼道口也比较窄小。

女儿在第三排楼房前停下,回头告诉父亲,她住在六楼,也是最上一层,价钱也最便宜。段作义不禁抬头朝楼顶望了望,说:“没有电梯,要是天天这样上上下下爬几次,我是受不了。”听了老爸的话,女儿朝楼道里边走边笑着说:“爸,记得几年前,你还跟我说过,你曾在深圳爬羊台山,从山脚下一口气爬到山顶,也没歇一下,那相当于爬上十多层高楼呢!”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老了,爬楼也感到有些费力,更别说爬山。”段作义“呵呵”地笑答。“你还不算太老,才五十多岁呢!”走在前面的女儿停下来看了父亲一眼,回了一句。段作义愣了一下,随即又点点头说:“也是,就是老也不能说老了,我还想多打几年工,多赚点钱,让往后的日子好过些。”

女儿没再说什么,只叮嘱老爸一句上楼要小心点,楼道比较狭小,当心会摔跤。

在六楼的603室门前停下来,女儿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虽然是大白天,女儿还是习惯性地打开了电灯,这是一间约有二十平方米左右向南的大单房:窗明几净、纤尘不染。虽是单间,但厨房、卫生间一样不少。一张单人席梦思、沙发椅、电脑、衣柜、小桌及几只皮箱和布包排列有序,构成女儿全部家当。墙面上贴有赵薇、范冰冰和林志颖等女儿从小就喜欢的明星画像。看得出来,为了迎接父亲的到来,给他留个好印象,女儿已提前把房间整理过了。

突然面对女儿独居的房间,段作义一时有些不适应;在家里女儿可算是懒虫了,衣服和书本随意乱丢放,很长时间才整理一次。当然城市和乡下的环境也有很大的差别,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人的行为;但他还是能感觉出,参加工作后的女儿比念书时的女儿更注重卫生和打扮了。其实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个女孩又不是这样呢。

“娃,今天就是你的生日,我买了一条项链送给你……作为父亲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段作义看了看正在给他倒饮料的女儿说。“啊,真买来了!我本来是开玩笑,是希望生日这天能见到你!——好漂亮的金项链!谢谢老爸!”听了父亲的话,女儿放下可乐瓶,转身来到他面前接过项链说。突然又想起可乐,便又把盛满可乐的杯子递给父亲:“爸!你先喝点可乐!……等一下去饭店吃饭!”说完,女儿把项链戴在脖子上对着镜子自我欣赏起来。

“今天是你的十八岁生日,我想好了,我要买菜亲手做饭给你吃!多少年了,除了逢年过节外,你还没吃过老爸做的饭呢……我做的饭菜比饭店好吃,也更卫生些,我们就不去饭店了。”过了一会儿,段作义满脸笑容地对女儿说。

“做饭?今天是我的生日!……还是去饭店吃吧!再说这是城市,不是乡下。没有谁在家里过生日呢!我还约好了几个好朋友准备在楼下那家湘菜馆吃饭。是他们主动要为我庆生呢!本来我是想去深圳——这家餐馆菜味合我的口味,我吃过几次呢。”

“这样!好吧,就去饭店吃吧!”听了女儿的话,段作义只好改口说。心里却有些不安,他不知会花掉多少钱,他带来的钱够不够花。

随后父女俩人又相互问了些对方的工作情况。对于父亲的工作女儿还是比较了解,清洁工就是打扫卫生的,既脏又辛苦。尤其是在工厂里,还会常受到老板或主管的挑剔和责骂;而对于女儿的工作,段作义不可能有更多的了解,只知道作为幼儿园的老师,成天跟孩子们厮混,成了孩子王,乐趣不少,工作压力也不大。这也让他感到高兴。

……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突然从门外传来了男孩和女孩混合的歌声。“他们来了!”女儿对父亲说了句后,便迅速奔过去打开了门,只见一男两女三个年轻人手捧献花和插着蜡烛的大蛋糕,笑容满面地走进来。

“爸,他们都是我的同事和朋友,”女儿把他们迎进屋对老爸介绍说。

“谢谢你们参加我女儿的生日!”段作义忙起身对他们说。“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妹呢!……”一个稍胖的女孩笑道。

年轻人在屋里欢声笑语地聊了一会儿后,在女儿的带领下,大家便来到楼下不远处的那家湘菜馆。

落座后,那个男孩便点燃生日蛋糕的蜡烛,几个人又开始唱起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女儿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她立身合上手,闭上眼睛,悄悄地许了个愿。然后张嘴一口气,居然吹灭了十八只蜡烛。大家齐手鼓掌,笑声不断。段作义的眼睛不禁润湿了,他感到有些愧疚:自从女人走后,他从未给女儿做过生日,不是她常提起,几乎快把她的生日忘记了。不仅如此,连他自己的生日到来时,也常常忘记了。

在女儿切蛋糕,分蛋糕给大家之后;服务员推上菜单时,他对他们说:“谢谢你们!我女儿有你们这些朋友,是她的幸运!我也非常高兴!想吃什么你们随便点吧!不用客气!”段作义一高兴,忘了刚才的犹豫,担心带来的钱不够花。因为上个月,他有个同事在深圳一家大排档过生日,一顿饭也花了一个月的工资。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没有人去接菜单,他们说随便吧,我们可不是为吃而来!……女儿接过菜单说,我知道他们喜欢吃什么;我们都是湖南人,口味也差不多。然后指着菜单点起来:“香辣鱼片、梅菜扣肉、木耳炖鸡、黄花排骨汤……一共点了八个菜。段作义看了看价格,又加了两个菜:“珠梅土鸡、石门肥肠。”再就是饮料和啤酒,大约五六百来块钱。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多才散席。

后来在女儿送父亲去旅社的路上,她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对父亲说:“爸,你把这些钱收下!”段做义低头一看,是他刚才买单的钱。便愣住了:“你这是干什么?!……”

“爸!……你挣钱那么辛苦,又送我项链!”女儿眼里含着泪水说:“你从来也没给自己做过生日,也没穿过一件好衣服,吃点好东西!这钱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段作义忙摆摆手说:“你是我女儿,这本应该就是我给你做生日,这也是我的责任!”

“爸,你还是收下吧,日后如果需要钱我会再跟你说!……再说我上个月得了奖金,有两千多块钱呢!”女儿把钱直接塞进父亲的口袋里笑着说:“工资也加了些,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一切很好!”听了女儿的话,段作义的眼睛湿润起来,心里不禁感慨万千:“看来,女儿真长大了!不用我担心了。”同时心里又有了一种淡淡的失落感。

“爸爸,你知道我刚才许什么愿吗?”女儿突然又神秘地对父亲说。

“我怎么知道啊!但一定是好运嘛!也是我的希望……”段作义呵呵地笑着说。

“我刚才许愿是希望妈妈能在天堂看到我过生日!让妈妈知道我已长大成人,希望她不要为我担心!我也会做一个听话的好女儿,不再让老爸生气。”女儿轻声地笑着说。

听了女儿的话,段作义证了怔,脸上呈现一缕悲凉的笑意。他摸了摸女儿的头说:“你妈妈会看得到的,也会在天堂祝福你!祝福我们!”心里却有些伤感起来。

见父亲脸上升起愁云,女儿心里有些不安,她不知道刚才该不该把她的许愿告诉父亲。但父亲肯定因她的话想起母亲。父亲很爱母亲,在母亲生前,所有的农活几乎都是父亲干的,他从不让母亲干,虽然母亲干农活不比别人差。至今还有村里大婶告诉她这些,并夸她父亲是个好男人,可惜她母亲没有福气!

“爸,你玩几天再回深圳吧,”默默地走了一会儿,来到小区外一家旅社门前,女儿说。

“不行,我只请了三天假!”听了女儿的话,段作义叹了声说:“不按时去上班,厂里会按旷工处理,旷一天扣三天的工钱,不划算。打工不就是为了挣钱吗。”

“身体才是真正的本钱!你要照顾好自己!”女儿叹了声说。

“人说四十不惑,我已是五十出头的人,这点当然明白啦!”段作义笑道。

“那……我明天上午来送你!”临走前,女儿说。

“好吧。”段作义想了想说,其实他也很想与女儿多呆些日子。可是他又不能不早点去上班。

“晚安,爸爸!”女儿朝父亲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晚安,女儿!”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段作义在心里不禁感慨万千:“这孩子长得越来越象她妈!”同时眼前又出现女人的面孔,还是那么亲切明晰,仿佛她是昨天才离去似的。一直到女儿的身影从眼前消失,他才擦了一下湿润的眼睛,转身朝旅社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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