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晓斌
1
见过杨文宝的人,都说他长得像企鹅,不仅外形酷似,都挺着硕大的肚子。走路也没啥区别,摇摇摆摆慢慢腾腾的,像两脚之间系住一根短绳似的,怎么也迈不开。也难怪,身高还不足一米六的人,体重却达到了九十公斤。
杨文宝曾跟我说,他什么都不怕,就怕跟人打架。一旦打起来,打赢了还好,不怕打;打输就惨了,想跑也跑不过人家。因此,一旦与人发生争执,他也是能忍尽量忍,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事实上,在我看来,别看杨文宝个儿矮,人又显得笨重,一旦真打架,估计还没几个人是他对手。他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肥胖,那是虚胖。他皮肉黝黑结实,四肢粗壮有力。除了天生宽厚的骨架外,也跟他从事的工作有关。他是加料工,每天要举起上百袋,重达二三十公斤的原料,倒进两三米高的注塑机的料斗里。久而久之,皮肉结实了,力气也增大了不少。
我刚见到杨文宝时,觉得别人把他比喻为企鹅,也不太准确。按身材比例,除了肚子,企鹅的脑袋和腿都很瘦小。而杨文宝不但肚大,脑袋也大,像个篮球按在宽厚的肩膀上,脖子也没了。小腿像一截碗粗的树干,手比一般人的小腿还粗壮,更像一头黑熊。只是遗憾的是,我至今还没见过他跟谁打架;倒是见过一次,因为他工作上的失误,造成了损失,主管骂他不足,又对他推推搡搡,(因为工作上的事,每月他有那么几次要挨主管的批评)他一开始忍住没还手,后见主管没完没了,便一出手,就将主管推到在地。
主管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杨文宝,居然真敢对他动手,但看到杨文宝瞪着他,又不敢发作,只好自认倒霉地朝他摆摆手,“去干活,下不为例。”杨文宝也见好收场。他对主管盛气凌人的态度早已看不惯了。现在总算出了口恶气,只是让我们都感到失望了;我们都希望他们能打起来,当然是杨文宝把主管摁在地上饱揍一顿。我们整个车间的员工对主管都有意见,都挨过他的骂和罚款。
杨文宝被分配到我们料房时,看到他这矮胖的身材,大家都不由地开心地笑了。此前,也只在电影里面看到过这么肥胖的矮子。
主管拿着他的入职表,看了看,问他:“你没进过厂?”
“没有。”他瓮声瓮气地答。
主管又打量了他一下,说:“进我们厂之前,你一直在收购废品?”因为入职表的职业栏里,杨文宝只填写了一个:从2008年5月到2017年3月,从事收购废品工作。
“是的。”杨文宝点点头说。
“说实话,虽然我们的工作不需要什么技术,但以你这样的体型怕也难以胜任。”主管又摇摇头说。
“为什么?我不怕吃苦。”杨文宝急忙说,他担心主管不要他了。
“加料工不光是要有力气,能举起二三十公斤的材料,还要头脑灵活,能爬上机台倒料,而不会摔下来。”
“我可以做到,你放心。”杨文宝拍拍胸,又卷起袖子,握紧拳头朝上伸了伸手说。看上去他的手臂肌肉还挺结实,也许收购废品时得到了很好的锻炼。
主管眨了眨眼,说:“你跳起来给我看看。”
杨文宝便跳了两下,离地约有一尺多高。看来体重并没有影响他的灵活性。
“你再蹲下来给我看看。”主管又满意地笑着说。
杨文宝也照着做了,也许太急了,蹲下去时没掌握好角度,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惹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杨文宝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又重新做了一遍,这次倒是没摔倒,也挺标准。只听见“噗嗤”一声,他的裤裆裂开了,又惹得大家轰动大笑起来。
杨文宝也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笑话,他窘迫地红着脸站起来,两脚并拢,忐忑不安地望着主管。
主管收起笑容,对他说:“你明天来上班,我会让熟手先带着你干,试用期一个星期。”杨文宝忙点头道谢。
“你先回去吧。”在杨文宝走出车间时,主管又加了句:“记得穿宽松些的裤子,方便干活。”
“好的。”还是瓮声瓮气的语调。好像他喉咙里出了点问题,后来他告诉我,他咽喉长了个小肉球,有芝麻般大小,每天都要喝一两次清嗓药。
2
我们厂是打着港资名号的大陆私企。老板是广东人。别看这是个开了近三十年的老厂,可员工还不足两百人,但生意还是不错,平时基本上天天有班加。对于我们这些普工来说,只有加班多,才能多拿工资,当然是好事。实在累了也可以请假。杨文宝也不例外,又似乎比谁都更爱钱。因为从他上班那天起,我们就发现他有个与众不同的习惯:捡瓶子。捡那些塑料饮料瓶,以康师傅红茶、矿泉水、可口可乐瓶居多,一天下来也能捡几十个。对于他捡瓶子的事,虽然让我们感到惊讶,也不奇怪,毕竟之前他是收废品的。只是进厂了还这样,让大家感觉有些怪异和不宵。想想他这么一个大胖子,在工作的同时,见缝插针地在各个车间里的垃圾桶、车间外的墙角捡瓶子,像一头猪到处拱食,就让人觉得很可笑。在我们看来这瓶子应该是属于清洁工。他这不是跟清洁工抢吗,虽然才几分钱一个,一袋也卖不了几块钱。只是有时因为捡瓶子而耽误干活,他也没少挨主管骂。
一次,他拉着一车几十袋胶料,从二楼的配料房去楼下的注塑车间,在快到电梯门口时,看见不远处有个塑料瓶,便放开手,去捡瓶子,因为没停稳,手拉车继续朝前冲,只听见“嘭”的一声响,结结实实地把电梯门撞瘪了,几袋胶料也从车上掉下来了,其中一袋袋口裂开了,散落一地白米一样的胶粒。刚好被主管看见,他便黑着脸走过来,扫了一眼掉在地上的胶料,又看了看撞瘪了巴掌大小的电梯门,便指着杨文宝的鼻子吼道:“你知道撞电梯门的后果吗……你知道这一袋胶粒的价钱吗?”杨文宝嘴巴嗫嚅着,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却不服气:“这又能怎么样呢,又能有多大损失呢。”
见状,主管这才严肃地告诉他:“如果把电梯撞坏了,电梯没法使用,不但要请专业人员来维修,花不少钱,还影响生产进程,你们也没法从电梯运送物料,只能一袋一袋地扛着从人行道下去,费事又费力。”没待杨文宝做声,又指着地面上的胶料说:“这都是原料,每袋几百块钱,你要捡多少瓶子才能换一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听完主管的话,杨文宝忙陪着笑脸说了句。
“一句对不起就算了?”主管瞥了杨文宝一眼:“事情没做完就去捡瓶子,还不算故意?是做事重要还是捡瓶子重要?”
“不就撞了一次电梯门,浪费了一点胶料吗?你别生气吗。”杨文宝说。
“我能不生气吗?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我当这主管有意义吗!”
“那你还要怎样…..随便你。”杨文宝无奈地道。
主管盯了他一会儿,才叹了声说:“本来是要罚款的,看你刚来不久,做事也老实,就免了,但要给你一次警告,下不为例。”
“谢谢!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出现同样的错误。”杨文宝连忙点点头说。
当天下午,车间的张贴栏出现一张警告单,上面写着:“加料工杨文宝,因工作疏忽,造成少许物料损失。特警告一次,下不为例,否则严惩!”
为了报答主管不给他罚款,杨文宝买了瓶红牛,悄悄地塞进了主管办公桌的抽屉里。他以为没人知道,其实,刚好被从厕所里出来的配料员肖劲看见,但他也装作没看见。可后来让杨文宝感觉到每袋的胶粒重了不少。他曾让肖劲每袋少放点,毕竟他是要爬上机台倒进比他还高许多的料斗里。可肖劲说,别人那么廋,也可以,你这么肥壮还不行?实在受不了就辞工吧。气得他说不出话来。此后,也不理他了。
肖劲跟主管也吵过几次,也被罚款过。而且还罚的不少,最高一次两百元。大多是他配错了色母,导致返工。其中有一次因色差,导致几千个产品报废了。在老板的压力下,主管给他开了两百元的罚款。他不服,还跟主管吵起来。最后,主管给他两个选择,要么接受罚款,要么被开除。他只好接受罚款。若被开除,损失的可不是两百元这么简单,可能要打包回四川老家了。毕竟,他已年过五十。试想,哪个厂还会招他这样的老人了呢。当然,他还是有些心痛那两百元。他觉得罚得太多了。每天的报废品那么多,不都用机器打碎后,还在用,也没浪费多少呀。何况他还是干了十多年的老员工呢。咋没一点人情味呢。当然,纵然对老板和主管不满,他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在心里抱怨几句。天下乌鸦一般黑,去哪里还不都是一样。当他看到杨文宝悄悄地给主管买红牛,心里就不爽。觉得这个家伙表里不一,看起很敦厚,其实还蛮有心机的。我们都没干过的事,你这刚来的居然干了,让我们以后咋办。既然你这么逞能,我就让你这样干下去,看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后来,在开会时,杨文宝提出要跟肖劲调换工作,主管问他为什么要调换工作。他便把这事跟他说了。主管问肖劲换不换,肖劲摇摇头。加料可比配料辛苦多了,还要爬上机台,又累又危险,他当然不想换。谁见过一个老头干这活呢。“我也知道你不想换,”主管说:“你就不能少装点料,多用个袋子,让人家也轻松一点吗。在机台上倒料本来就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摔下来。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你是知道的。”听了主管的话,肖劲低头一声不吭。
从后,虽然每袋只少装了几公斤,但让杨文宝感觉却轻松了不少。敌意消除了,两人也开始有说有笑了,关系似乎比以前更好。
3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没多久,杨文宝还是从机台上摔下来了,还摔得不轻:左腿小腿也肿起来了,走路不了,没法再干活了,便申请工伤,回家养伤去了。这当然与料包的重量无关,因机台上有机油,他穿的又是很容易打滑的球鞋。下来时滑倒了。只是他养工伤的日子,出乎我们的意料;以前有个员工申请了二十多天的工伤期,也是当时最长的。而养文宝只申请了半个月,看来也不是特别严重。可半个月后,他来上班了,结果只干了两个小时,又不行了,又请了十天假。十天后,他再来上班时,我们以为这次完全好了,不会再请假了,可是才过了一天,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创造了我们料房员工工伤假期最长的时间。
对于杨文宝一而再三地请假,因为是工伤,主管倒也没说什么。若是事假,绝对不行。哪怕你以辞工来威胁,他也不批准,除非你自离,他才管不着。主管的理由当然也充足:一个萝卜一个坑,缺哪个都不行,不但会影响工作进度、生产,还会给其他员工增加工作量,就难免会出差错。一旦出错,后果谁负责,最后还不是他被经理骂。除非特殊情况,如:工伤或你家里有什么大事,否则,你也别想请两天以上的假期。在人手实在不够的情况下,一般都由班长去干。
那天,刚好停电,所有的机台都停下来了,但还是上班时间,又不能闲下来,生产经理会常来视察的。主管让我们去拆报废品,这也是难得的所有本料房人员集在一起干活,边干活边聊天,不知谁先提到杨文宝,只听见肖劲说:“胖子是不是养伤养懒了,不想做了。”
“反正是工伤,谁不想多拖点时间呢,工资照领。”邹建平说。他也是加料工。跟杨文宝各自负责二十多台注塑机的用料,还有两个加料工上夜班。
“你们都别乱说,痛只有自己明白,再说工伤只给基本工资,没有加班费,每天少几十块钱,他不想要吗?这是不可能的。”我说:“听说他老婆没上班,女儿还在上小学,家里还有老人,花销也挺大的。”听了我的话,他们便都沉默下来了。
一个星期后,杨文宝终于上班了,不但脚步从容地走着,声音也响了些,好像这些日子,附带着把他的喉咙病也养好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还买来了红茶,每人一瓶。在给肖劲时,他装没听见,蹲下身去系鞋带。一直到杨文宝喊了他两声,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接过去了。
后来,杨文宝还给主管提了个建议,在地面机台旁放个大胶桶,把胶料倒进桶里,用吸料机吸胶料上料斗,这样不但省事省力,干活方便,也不用爬机台倒料,安全多了。这个办法他也是听一个老乡说的,老乡在惠州一个塑胶厂打工,那个厂就是这样干的。
主管笑了笑说,你这个建议,别人早提出过,我也申请了几次,可老板就是不买。每台机配个吸料机,便宜一点的也要好几千。贵一点的更要上万。这几十台机器,还不得要几十万元钱。不是你想买,老板就会买的。
听了主管的话,他知道说多了也没用。老板不想买,谁也没办法。
前面我说过,杨文宝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捡塑料瓶换几个零钱。在进我们厂的这两三年里,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捡了多少个塑料瓶。卖了多少钱,估计每月有几十块吧,有人问过他,他也是这么说的。还说这也有季节性,夏天捡的最多,冬天捡的最少。收入也不一样。这几十块也只有夏天有。他不是当天捡就当天卖,而是要集满一两蛇皮袋后才去卖。卖给离厂不远处的一个废品收购点。每天把捡到的瓶子,放进我们碎料车间角落的蛇皮袋里。一直到他觉得可以卖了,才拿出去卖掉。也从没人动过他的。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上这些朔料瓶。
可有一天,让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在塑料瓶上栽跟头了。
4
事情还得从放元旦节的前一天说起,这是杨文宝进我们厂的第三年。
那天下午下班后,都打卡了,杨文宝突然想把塑料瓶拿去卖掉,是这个月捡的,有两袋了。又回去拿塑料瓶。没想到还没等我们走出厂门,就听见有人在车间楼梯间吵架,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吵架。男人的声音是杨文宝的声音,还伴随着摔东西的响声。大家忙跑过去一看,都愣住了:只见杨文宝正跟清洁工张阿姨吵架,在他们面前有两袋塑料瓶,其中一袋倒在地上,滚出一些塑料瓶,另一袋被张阿姨紧紧攥在手里。
我们来到时,只见张阿姨一边踢着地下的塑料瓶,一边指着杨文宝破口大骂:“你说这是你的瓶子,它们上面写了你的名字?你还要脸不?”
“是我捡来的就是我的,你咋这么不讲理?”张阿姨的话,气得杨文宝脸红脖子粗。看见我们来了,他指着我们对张阿姨说:“你可以问问他们,这是不是我捡的。”
张阿姨刚进厂不久,本来负责另一栋厂房的卫生,因为负责我们这栋厂房的刘阿姨请假了,这两天暂由她负责两栋厂房的卫生,也忙得没话说。
“这是他捡的。”我们对张阿姨说。
“就是他捡的,也是在厂里捡的,”张阿姨说:“我是清洁工,这瓶子也是垃圾,我得把它清理掉,这是我的工作。”
“他都捡了好几年了,以前,刘阿姨也没动过……”邹建平忍不住地说。
“这个我不管,我只管干好我的事。”张阿姨说。
“你的事是打扫卫生,不是把别人捡的瓶子也丢了。”肖劲也说。
“你们这不是合伙来欺负我吗?”张阿姨突然忿忿不平地冲我们吼道。
“我们没这个意思,再说这些瓶子也卖不了几块钱。”我忙对她解释道。
“我不是拿去卖钱,我是清理垃圾。”张阿姨朝我瞪了一眼,又朝我们摆摆手说:“我不跟你们说了,我去找你们主管去。”说完,她把手里那袋瓶子也扔在地上,准备地离去。
见状,杨文宝忙拦住她说:“你要把瓶子捡回袋子里去。”
“捡个屁,这栋楼我不管了。”张阿姨推开杨文宝说。
“怎么回事?”这时候,主管突然来到我们面前问。
本厂有条厂规:所有主管级别以上的人员,必须比普通员工晚半个小时才能下班。他刚才做完报表,听见吵架声,便过来看看。
还没待杨文宝做声。张阿姨就指我们愤怒地对主管说:“他们都在欺负我呢,说我不该清理这些垃圾。”
主管扫了一眼散落在地面上的瓶子,带着讨好的笑容对张阿姨说:“你没错,这些确是垃圾,只是……”他又指了指杨文宝说:“他以前是收废品的,在他眼里这些不是废品,是零零碎碎的钱。进厂了也改不了捡这些东西的习惯。”说完,他又对杨文宝吼道:“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把这些垃圾带到料房里来,污染环境,下次再这样,给你开罚款单。”
听了主管的话,杨文宝想对主管说点什么,肖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把要说的话又吞下肚子去了。他本来想说:“你怎么就相信她的话,她是想把我的瓶子拿去卖了。我还没见过哪个清洁工不要瓶子的。”其实他不需要说这些,我们也明白。
最后的结局是,张阿姨把瓶子拿走了,至于她是扔了还是卖了,没人知道。又过了两天,刘阿姨来上班了,张阿姨也没再来我们料房打扫卫生了。杨文宝也没再捡瓶子了。但让我们没想到的是,几天后,他被主管炒掉了。
那天,主管把杨文宝叫到办公室,告诉他他上次申报工伤的假期太多,有人几次看见他在他出租房的楼下打麻将。而且药费也有虚报的嫌疑,有些药不是在指定的医院买的。也没有正规收据,老板不给予报销。病假也减掉一半。杨文宝一听急了,跟主管据理力争,但主管毫不退让。不一会儿两人便争吵起来了,越吵越凶;后来你拍一下桌子,我拍一下桌子,相互威胁。我们劝也没有,谁也不肯先停下来。最后,杨文宝抓起桌上的一个档案夹,朝主管头上扔去,主管一偏头,落在他肩膀上。他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杨文宝吼道:“你滚,给我马上滚出去。”杨文宝当然不滚,他还想冲上去打主管,但还是被我们拦住了,把他拉出办公室。虽然我们也希望有人给主管一点颜色看看,但也不希望让这事发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在厂里,老板永远是站在管理人员一边,最后倒霉的还是员工。再说,我们都在现场,看到了也听到了,不去劝架也说不过去,主管心里肯定对我们也有看法,日后,怕是我们的日子也更不好过了。
随后,主管走出办公室,对被我们拉出来的杨文宝说:“你厉害,你等着……”便下楼去了。
当天下午,宣传栏又贴出了一张警告单:料房员工杨文宝,虚报工伤日期、药物,不服从主管工作安排,还辱骂动手打人,以下犯上,乃本厂所不能容忍的行为,触犯了本厂工伤和人员管理制度,经研究后,决定立即予以开除杨文宝,不作任何赔偿。希望其他员工以此为警示,不得违反公司管理制度和条例,否则予以重罚。——2019.9.26。最后由主管、黄经理亲自签名。
对于厂里开除他的决定,杨文宝倒是不在乎,但减去他一半工伤的工资和药费,仍让他不服,耿耿于怀。可他又能怎么样。在公司里,员工永远是弱者。但在走时,他却告诉了让我感到意外的事,他说,清洁工张阿姨是黄经理的一个亲戚。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是刘阿姨告诉他的,他怀疑是黄经理以此来把他炒掉。而主管不能不服从。然后,又叹了声说:“虽然也不能全怪主管,但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他眼里,永远只有自己的利益,至于员工,哪怕是跟了他多年,也没用。”这个我倒觉得他没说错,可哪个管理人不是这样呢。位居高职,拿高薪就要多为公司利益出力,就要让老板高兴。严格管理下属,也许是唯一的手段。
就在杨文宝离厂不久,主管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为了更好地提高生产效率和人身安全,老板批准了购买吸料机,为每台注塑机注配置一台。这个消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好消息,因为我不是加料工,但让邹建平等几个加料工很高兴。只是让他们不明白的是,这个建议,几年前,前任主管就多次申请了,为何要拖到现在才批准。后来主管告诉大家,是客户要求的,这个客户是大客户,是全球五百强之一。货源充足,要求也很高,也是厂里的新客户,刚签下一笔大合同。为能留住这个客户,为了提高生产效率,也为了更安全,老板当然同意买了。
我却在想,如果杨文宝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不知他心里会咋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