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奶奶

如果说人生有三大不幸：少年丧父（母）、中年丧夫（妻）、老年丧子（女），那奶奶就经历了第四大不幸：暮年丧孙。

记得那是2002年农历六月二十一傍晚，家里接到来自深圳的长途电话：在外务工的弟弟遭遇意外正在急救，当晚舅舅和爸爸立马赶往深圳，妈妈在家伤心欲绝，年近80岁的奶奶似乎闻到了风声，问我：“你弟弟怎么啦？”我说弟弟出事了，正在抢救。奶奶当时老泪纵横却一句话都没说，只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晚八九点钟，老家的伯父、姑父和一些亲戚租车赶到我家，妈妈一下子情绪崩溃了：“我儿到底怎么啦？怎么你们都来了？”凭我的感觉，弟弟一定是出大事了（后来得知我唯一的手足———年仅21岁的弟弟已离世），他们安慰了妈妈，又叮嘱我照顾好妈妈，不知哪个嘀咕了一句：“这个奶奶命硬，活太长了，对后人不利！”于是连夜奶奶被带回了老家。看着奶奶离去的背影，我心里万分痛苦：奶奶本来一生坎坷，命运多舛，这个时候就不要再往她伤口上撒盐了。

奶奶生于民国十二年农历冬月二十七，裹着三寸金莲，用妈妈的话说奶奶娘家是地主，家里成分不好，再加上少年丧父，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等她成年时，原以为嫁个好人家，从此命运可以改变，可谁知婚后几年未生育，只好过继一侄子当养子，谁知过了两年幸福日子，丈夫暴病而去，听从娘家人的建议，嫁给我爷爷。爷爷是以打铁为生，与奶奶同命相连，前妻离世留下一女，奶奶视为己出，后来连续为爷爷生育了四个儿子，当怀上第五个孩子的时候，爷爷病倒了床，奶奶拖着怀孕的身子既要照顾五个孩子，还要照顾病重的爷爷，在五叔还没出生时，爷爷也病逝了，五叔生下不久也夭折了。于是，奶奶一个人挑起了家庭的重任。白天，安排大的带小的，自己下田下地干活，闲的时候就到家后面的港里网鱼补贴家用，可尽管这样，家里仍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时祖籍地有人搭信过来叫奶奶把五个孩子都带回去，一个村都一个姓，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奶奶死活不同意，祖籍地位置偏远、贫穷落后，奶奶说就是讨米也要将孩子们带大。奶奶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有年青黄不接时，奶奶将姑姑、伯父和爸爸留在家，拖上板车带上三叔、四叔外出讨饭。在邻县宿松讨回来一些红薯，四叔喜出望外：“现在我们一家将饿不死！”奶奶听后满是心酸满是泪。

文化大革命期间，有人在厕所写反动标语赖在老实巴交的三叔头上，后来将十来岁的三叔关了起来，还将奶奶抓去游行，将铜钱烧红了往奶奶身上烙。后来有英明的领导查清楚了三叔是被冤枉的，相关人员也跟奶奶道了歉，奶奶接受了道歉，可奶奶心里的创伤又有谁来抚平？

改革开放后，因爸爸头脑灵活，先在小组里当了会计、出纳，后来自己从开小卖部开始一步步的开批发部然后开连锁店，三叔也学了泥瓦匠手艺，一家人日子慢慢变好，伯伯和爸爸、三叔他们先后成了家，堂哥和我、堂弟堂妹们相继出生，奶奶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张开了，特别是别人夸她有福时，她更是脸上绽开出一朵朵菊花。可这种幸福的日子没过几年，1989年国庆节后，我那苦命的三叔因患脑瘤离开了人世，一个月不到，三婶抛下三岁的堂妹和满月不久的堂弟离开了家，奶奶一夜白了头，后来还是善良的爸妈收留了他们，遗憾的是，堂弟刚满白天也夭折了。妹妹一直由我爸妈养着，奶奶在世时总教导妹妹，长大后要好好孝敬二爸二妈，养育之恩大于天。

奶奶身上不仅有旧社会女性的善良、独立、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劲，还有新时代女性的那种特质。她抽烟、喝酒、打牌样样都会、样样都来，身子骨也硬朗，在我的记忆中奶奶没进过医院，有点头疼脑热的，用点土方法休息两天就会好。我想如果不是弟弟英年早逝，奶奶可以多活好几年。自从奶奶那晚被接回老家后，就再也也没有到我家来。那年我还在老家中学上班，九月开学不久，空隙时间就去看望奶奶，形容枯槁的奶奶看到我立马来了精神，和我谈家长里短，叫我在工作中听领导的话，对学生伢好点，不学就不学，千万莫打伢，先生对学生好也许不记得，打伢会记恨一辈子，还叫我多多安慰爸爸妈妈，弟弟的离世是他们一辈子的痛，每当说到这个话题，奶奶总是叹气：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走了------

记得最后一次看她，是在中秋节前两天，我买了月饼和奶奶最喜欢吃的柿子，那天，奶奶在伯父家的阁楼床上靠着，脸色蜡黄，听伯母讲奶奶有两天没进食了，叫隔壁的村医看了说是身体没病，是心病，我安慰奶奶凡事往好处想，日子总要过的。奶奶说：“我不碍事，你们不用担心我！你这个星期回去，和你爸妈说下，叫他们不用着急我，自己看开点，冈伢（我弟弟）只有这个寿，和父母的缘分只有这么久；萍伢（堂妹）在外打工，你们要多打电话她，叫她一个人晚上没伴不要乱跑，将这么大了，也要她存点钱；弟弟不在了，你最大，家里的事多担当点------”听到奶奶这样说，我只有一个劲儿点头，心里却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没过几天，我正在上课，接到爸爸电话：“奶奶走了！”我强忍悲痛上完课，和领导请了假立马往伯父家跑，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奶奶躺在阁楼床上穿好了寿衣，脸上盖上了五表纸，床头的桌子上散落着没吃完的柿子------我清楚地记得，这一天是2002年农历八月十九，三天后出殡，正是我弟弟离世60天的日子，我那可亲可敬、超级无敌的奶奶追随我弟弟、他最疼爱的亲孙子而去了------

这段时间，爸爸总念叨：“如果你奶奶还健在的话，马上满100岁了！”还说近期带全家人去老家祭奠她。前两年我高龄生了二胎，妈妈看望我说：“如果你奶奶在，我们家添丁，她又笑的嘴一瘪着，特别是她总担心萍伢，要晓得她生活的还不错，俩儿一女，不知道她该有多高兴！”

是的，奶奶！您疼爱的孙儿、孙女们都已结婚生子，您唯一见过的曾孙已参加工作三、四年了，萍伢的长子今年刚考上大学，最小的就是我的二宝也上幼儿园了。伯父虽然因病已离世三年，但伯母家的堂哥、堂弟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的，孙辈唯一的大学生智弟和弟媳都在山东济南国企上班，弟弟还是副处级干部，生了两个孩子，在济南买了两套房子；叔叔虽然出车祸坐轮椅十几年了，但婶婶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俩个堂弟都生了两个孩子，还自食其力盖起了漂亮的小洋楼，堂妹的孩子在学手艺。还有我和妹妹家的日子也不错，妹妹在武汉安家，每年大年三十晚上我们两家人都回来陪爸爸妈妈一起吃团圆饭！奶奶，您在那边安息吧，如果想我们了，就托个梦我们吧！我们有21年没见您，还真的很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