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停止之处

大海停止之处*（一）
          ——献给杨炼及辽远的岁月

秋天的凉，像情人的嘴唇一样的殷勤
追踪情欲的方向
可是爱情，已经从蓬乱回返若初的宁静
海，卷起蓝色的家园与热切
从爱人的眼里退去，渐行渐远

遍野的分别触手可及。手指
伤感于老钝的镜象中的锈蚀与，空蒙
颓废为独立的倾诉。风中的水片
抒写晶莹透明的诺言，长亭之后
单边主义以落叶的形态慎远

蝉音渐次稀薄，每一声
如出土于时空的宣纸，诱惑汉字内心的锋芒
埙，与编钟们，如披发祭远的储僧
从灰烬里搬运经书中混沌的法器，与思考
在月亮的水声里拯救飞天一吻

长河与落日，像提灯行走的书生
沿着鸟迹寻找散失很久的羽翎与，诗行
可是马蹄伸延的方向，月明星稀
寒鸦遮蔽了十里寒窗，十里抱负，十里良宵
书生弯腰，摸索尘埃里的金鸡与，黎明

大海停止在最低处*。鸥鸟盘桓起漫天的雪
像秋简中的预言，歇脚在生命的峡谷中
照亮细致的驿程与兽影。转身的过程如
季节的倾斜，从流年里逃逸出桃花的妩媚
手指的方向，正是麋鹿望乡的归途

大海停止之处（二）

A
想到泡沫，与堆垒在时光中的谎言
多么的相似。它们的当量
足以让一个人的夜晚，变成废墟

当星子垂死在臭水沟里，如同
鼠尸临刑后还睁开忧伤的眼。“我不相信”
被泪水反复印刷，贴在天空的床单上，照亮生活

浑浊的眼神像静止的海，陷落无声
管风琴奏不出血色中的黎明
爱人的呼吸，是抱紧在怀中的圣诞与，焰火

而红叶，像鸟一样去捡拾梦魇中滑落的碎片
那些闪光的格言，如同生锈了的钟点
钉子一样钉穿雪白的墙，与预言

B
干涸的指尖上还有潮音？那是午夜的欲望
提读久远的星辰，把夜色擦亮些，再亮些
蓝，是压在背影中的底片或，春色
行旅在骨髓中的号子，与信函
与三月无关，与孤独相伴

用蓝去点亮夜雨中的寂寞，让海回来
让岸水咬合出烛光与，良宵
鱼是游过人间的词，扑簌辽阔的相思，与感动
让今夜的你，你们，斑斓，又缤纷
惶恐，又欢乐

似乎大海即将复活，它的词根又将
如火把一样照彻天空。流水线
如晚点的航班送来霓虹中的庄园、鸽哨与响指
在一杯咖啡的站台，一支玫瑰
缀在季节的衣襟上，扶摇遥远的牧歌与，呼唤


大海停止之处（三）

蓝，于至高处俯瞰以往
看到形销于远方的影，以泡沫的形态
填充陆地的欲望。退潮的手指
如滩涂般荒凉并，外放

身体是被击打出湿地的浅滩
密集地蚀空太阳与月亮。黑
像变异的主题装修了时光的隧道
犹如谎言，修饰了骨髓中的年代
——为了活着

像蛇一样潜行。从夜的
背书里累积死的教义与，活的经验
矜持的爱人，你的鸥鸟般的姿势
滑翔出啼血的星辰。你的背影
抒写一只乌鸦的苍茫与，怀念

爱，是回不去了的飞笺
以雪花飘落的方式毁损欲望并，自戕
绝望是秩序中再生的蛆
跌落语言的悬崖与，方程。大海呀
像月经一样的坠落了潮汐

用什么去拯救母亲的呼吸？试图用
蓝色记忆中的茑萝，与百合去
搭建废墟上的良宵
“当一万支蜡烛夺目地停止*”——
泪水呀，就摇曳为再生的家园，与菩提
并寄望未来

可是，被伤害的手扶不起涛声
扶不起珊瑚丛中的幽泣——
一种祭祀，提走了灵魂的精血与法器
让身体静如空山，如“诺日朗*”中的诸神
枕月而息，而无愧？

拍遍栏杆，是万壑凌空而去的决绝
是一声声呼唤，跌荡、翻滚、蜿蜒
经由夜语涨潮，耸峙新的海拔与，诱惑
如蓝，绵延不绝……

大海停止之处（四）

当大海停止，沙漠上升为诗人内心的高原
干涸的手指扣不动月亮的扳机
——鸟兔藏尽
季节在谎言上生长传说，生长带刺的文献与古迹
吴刚的斧斤坠下
斫伤嫦娥背影中的诉说。无关大海的消遁？

诗歌瘦削成美人的下巴，尖刻语言的绣房
丝绸蒙尘为妓院，飘飞一月的雪
诱惑一只鸱鸟的欲望。三、二声聒噪之后
星子的水墨晕染出浪子的驿程，与颓废
故垒潇潇

落叶像孩子松开的手，象征了消亡的一刻
一颗树随之倒下——
母亲她，佝偻的病体被疾飞的黑影搬运，劫持
浪花的手拽不住她的年华
“去年的花园在海上拧干了自己*”的颜色
寂寂无声

乱草架构为最后的废墟。被放逐的身体
找不到灵魂的庙宇而捶打钟声
当城市在秋虫的晚祷中撕裂喉咙，——大海越来越远
把最后的希望孤悬为漂移的岛
蓬松，又嶙峋
自私，又乖戾

因而，一只或众多的蟑螂从幻影中飞来
啃噬旧时光中的典章，与庄严
喧嚣于黑白对峙的法场
此刻，大海是摇摇欲坠的腐朽的宫阙
泊在灵魂的低处
汇集蓝色的忧伤，而不熄

大海停止之处（五）

当大海停止，诗人的笔如瘦身的鱼
吐出焦灼与忿愤。思想
生长骨刺与叛逆的方向，疼痛的时刻
耸立起一只鹰隼的孤傲

遥望不可及的颠峰。驿动于
湿地之上的诱惑与陷阱。在爱人的呼唤与
远方的召唤中，刷新生命的行旅并
跃升泪水中湿滑的翅膀

被放逐的灵魂，被切割的每一寸时光
如漂移的岛，在西西里的神话*里建构春天的堡垒
摘取异乡天空中的鳞片与星辉
补缀褪色的瓷器与母语中的火焰，低首在
黎明的露水里呐喊不止

回望东方，一种姿势由来已久
如图腾之势，承载恒久的坚贞与相思
握手于涛声中的每一阵鸽哨
解衣于莺声中的每一次花语
指尖上，被摧毁的庄园正试图返回

之后，你看到一片红叶抬升了海的高度
魑魅委蛇于镜子的后面而不前
蓝色的光影从爱人的年轮中奋力突围
修改大海的品质而不馁
你抓住缪斯的衣袂，在斑痕的语境里
渐次扶起沉默的年代，星光熠熠

星号：泛指诗人海外诗旅与所建构的诗歌的辉煌。

大海停止之处（六）

花朵的工事*被语言摧毁。就像
秋天的雨击败了季节最后的看守
道路折返回衣袖里，如刀
弯入谁的心空与梦幻。遍地的红落
虚拟了大地辽阔的憧憬。大海
以退为守

荒凉遮蔽了蝴蝶的远方。横亘在空间的霾
以撩人的姿势诱惑星辰并
怂恿海的背叛。月亮的背书上
是黑色的箭镝所抒写的号角与晚餐

现实，从诗人的疯狂里起诉为带血的飞笺
飘飞为深秋的雪而不悔。最终
孤鸾飞不动良宵与锦书，在午夜的猫叫里
潜伏生动的状词，与清瘦的手语
海，深刻为连连的叹息

时间逼窄为伶仃的语境，锁紧了天空
手指下榻在暮鼓晨钟中不醒
无知的孩子，像茑萝一样攀爬蓝色的梦魇
却被割伤了洁净的初衷。长笛
用泪痕否决深邃的哲学，以及它跌宕的魅影

故国垂首在渔火里。火舌
舔噬着她的斑痕的羽翎。假如大海归来
鸥鸟回旋起童年的歌谣，蓝，苏醒在
爱人洁白的乳房，诗人的手势
是否会升起最初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