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棵樱花树

江戎天

那两棵樱花又开了，像两把粉红的大伞在春风中摇曳，如痴如迷。女孩不明白，父母和祖父母当初为何在这荒无人烟的山岗上种下象征爱情的樱花。今天，如果她种下第三棵樱花树，就意味着再也走不出十堰了。她在痛苦中挣扎，爱情的突变使她茫然。她与男友在国外同窗七年，约好博士毕业后一起回东风，男友却一声不响的去了比亚迪，她像一只小鸟被遗弃，孤单、冷寂。是的，男友出生在贵州最偏僻的山区，前年才基本脱贫，两个弟弟靠贷款上大学。他选择3倍的年薪跳槽到民企，帮衬家庭和弟弟，并不为过。但爱情能跳槽吗？她透过装配车间宽大明亮的玻璃，山岗上那两簇巨大的樱花灿若云霞，映红了半边天。

她开始思考爱情。50多年前，19岁的祖父从吉林长春到十堰参与二汽建设，因工伤骨折，与担任厂医的祖母一见钟情。俗话说伤筋动骨100天，第99天傍晚，祖父拆下石膏与祖母在山岗上约会亲吻，被巡逻联防队员扭送到派出所。厂领导保释后的第三天，祖父祖母果断闪婚，并在他们亲吻的“是非地”种下爱情的樱花树，才平息风波。祖父哼唱着“二汽建设好，把爱情来产生”的东北小调，不畏艰辛，对未来充满了向往。

浪漫是什么？她想起父母的爱情---第2棵樱花树。父亲遗传了祖父的基因，高大、英俊。读高中时便与母亲偷偷恋爱，17岁考上北京大学自动化。母亲则高考失利，在十堰读大学。父亲毕业前执意留在北京，这可急坏了祖父祖母。如此一来，这门亲事肯定会黄。两家一商量，决定生米煮成熟饭。将“患”忧郁症的母亲送到北京治病疗养。两个多月里，这对情人耳鬓厮磨，恩爱缠绵，播下了爱情的种子。大学毕业后，女孩即将出生，父亲乖乖回到十堰，成为一名汽车设计工程师。为了纪念他们的爱情，父母在祖父的爱情树旁种下第2棵樱花树，还用石头将两棵树围成了一颗心。她曾怀疑父亲的爱情有绑架成分，但是恩爱如初的父母一辈子没有拌过嘴。可见“绑架”之说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如今的九零后应该有怎样的情怀和信仰？女孩坚信爱情，坚信正能量。她在辩证地分析婚变、又反复推翻自己的论证后，逐渐冷静下来。是的，当初热恋中的男友承诺回十堰，或许在冲动的同时，遗忘了老家的贫困和对父母的承诺。母亲生病多年不敢去医院，三间土坯房摇摇欲坠。这些真实的困境促使他本能地选择更高的薪酬，更何况新单位对“新能源系统与控制”的博士专业求贤若渴。那么，到底谁错了？就像电影《第二十条》中的矛盾：见义勇为还要不要？正当防卫又究竟错在哪里？

真正击垮女孩的，是今年正月初五情人节，男友发来的一条微信：“跳槽吧，何必死守一个国企。”她查了一下百度，什么是跳槽，百度的解释是“牲口离开槽头到别的槽头去吃食”。她气急败坏的是“死守”二字，对她人格的侮辱、智商的侮辱和情怀的侮辱。国企怎么了？13万东风人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死守和奋进，连续12年入选世界500强，东风猛士全面装备我军。祖父不远千里为东风而来；父亲的名字叫风生，为东风而生；她的名字叫风景，是东风的风景。东风的风骨就是她的家风、家训。

舅舅的电话突然响起。舅舅问：乖，我帮你挑选的那棵樱花，今年春天还种吗？舅舅是中科院樱花专家，她很早就委托舅舅挑选了一棵名贵的十月樱，准备在她订婚时种下。这棵十月樱，花洁如雪，春秋各开一次，是世界上最珍贵的樱花。显然，舅舅已听到女孩的风声。

第二场冻雨过后的十堰艳阳高照，甘甜的空气沁人心脾，宽阔的龙门大道纤尘不染。一些小鸟在路边的栾树和香樟树上跳跃不停、唱着欢乐的歌。金色的阳光给鄂西的山山岭岭镀上了一层细碎的金辉，辽远、壮美。她拨通舅舅的电话：“樱花还要的，您帮我留着，这么皎洁的樱花，过一两年，我一定会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