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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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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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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要“带走”我的爷爷

第一次知道爷爷有个外号叫“刁豹子”,当时我一直很是纳闷,莫不是爷爷以前从事过土匪行业?其实不然。听母亲说,因为解放前,爷爷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裁缝,曾被鬼子抓去做过衣服。后来,六七十年代被人翻出旧账,就给了一顶“刁豹子”头衔,被划分为黑五类。以致于学生时代的父亲,纵使聪明绝顶——上学跳级上,但依然栽在家庭成分上,大学无望,后来鉴于他的学识才华,才在好心人的帮忙下当了名乡村代课老师。

所以,母亲对于“刁豹子”这个头衔是不感冒的,准确地说是对爷爷这个人也不感冒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自从母亲嫁到父亲家来,爷爷从没有帮过我们,也没有带过我们兄妹一天,即使母亲生病住院,我们兄妹俩也是外公外婆接去照顾的。还有另外一点,就是爷爷奶奶经常“怂恿”父亲跟母亲吵架,这一点尤为让她忿忿不平,更过分的是,爷爷经常跑到街上小饭馆吃渣肉(米粉蒸肉),从未给她儿子我带过一块,看到我就像没有看到一样。

吵架这种事,因为时代久远“对错”无从考证,但爷爷吃渣肉这个事我是知道的,有可能跟我从小好吃也有关系。我们家住的地方,离街上(就是农村小集镇)三四里路远,天气晴好的时候,爷爷会踱着他的小碎步到街上小饭馆喝点小酒,当然啦,一碟渣肉是必不可少的。印象里,全镇上最香的地方就是那家小饭馆,几里路远就能闻着渣肉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只见不大的门脸,几层的蒸笼热气腾腾,每逢有顾客来购买渣肉,掀起,周围伸长了脖子瞪大了双眼,拨开厚厚的水蒸气,咽着口水仔细寻找自己心仪的那一碟,或肥或瘦。迅速找一隅坐下,取筷,迫不及待先来一块大快朵颐,第二块则从边沿慢慢吃起细细品味,以致碟子里的粉末也不会放过,最后一个环节就是用舌头深绞一番,才意犹未尽地用手抹了把嘴,恋恋不舍中出门而去。那些路过的,则放慢脚步,享受性地深吸一口,似乎味蕾也沾染上了这种美味佳肴的味道,然后佯装不经意间加快脚步,迅速离开,以免过多驻留怕人家看了笑话。所以,爷爷会不定期都要来拜访一次,一尝他至生认为最好吃的东西,我也曾偷偷跟随,等我露出小脸时,爷爷已风卷残云般快速结束了他的美味佳肴。

这么好吃的渣肉,爷爷不给我吃也是有他的道理的,总共一碟就两三块肉,他自己都不够吃,就如父亲现在说的那样,主要还是穷怕了。小时候不理解,慢慢长大了也就释然了,但爷爷吃渣肉不给我吃,确实记了下来,还印象很深,也是跟我好吃也有好大关系——我也想吃肉,所以我现在一直很喜欢吃肉,不知跟那时嘴馋的有没有关系?也许,也无从考证了。

八十年代的老房子里,爷爷那间屋子摆有太岁椅,爷爷时常坐在椅子上跟孩童的我戏耍。玩着玩着,调皮的我总把作揖做成捧土状,爷爷生气地说他死了要把我带走。当时原由是否我主动,还是旁人的唆使,我实在记不起来了,但捧土状是有的,爷爷说要把我带走也是有的,以致于我上一年级时某天爷爷真的去世了,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便吓得不敢在家待,一直在大马路上游荡。到傍晚时分,母亲听人说起在某某地方看到我,方才找到我,拉我回去时我还奋力反抗。母亲问我为啥不回家,我说我怕,母亲问怕什么?我说怕爷爷要把我带走,母亲则回我怎么会呢!爷爷只会保佑你,怎么会舍得带走你呢!

依农村丧事习惯,过世的人出殡之前要在家里摆放三天,而那晚,爷爷的遗体就摆放在母亲房门外面、灰暗的堂房里。我瘦弱的身体因为过度惊恐在床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反正是一晚上未睡,准确地说是提心吊胆了一晚,生怕爷爷梦中把我带走。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了“死”,尽管不知道死的含义,但实实在在知道了怕,怕什么?也许就是世人所说的“鬼”吧!其实,我一直很纳闷自己,那时候的孩童,应该不知道怕吧!是不是我早熟的问题呢?

事实上,爷爷占据我记忆里,少之甚少,能忆起的大概也就这一二。许是相处的日子不多,许是我年龄幼小只顾贪玩,以致于长大后上班的我,在十几年前翻出的一张黑白老照片:一带着乌毡帽,下巴蓄着山羊胡子的老人家。我问父亲,父亲说是我爷爷,我再细看,实在不认得一点印象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刁豹子”爷爷,怎么看都不像那个“信誓旦旦”要把我带走的人。

如今忆起,就如父亲所说,爷爷当时年龄大了,贪吃一口也很正常,主要还是那个时候,大家穷怕了,实在没有东西可吃。可惜的是,爷爷终究没有等到后来的好日子,而我,现在过上了好日子,却还在心心念那一口渣肉,如今怎么吃都没有那时候的香味。与其说,怀念渣肉,还不如说怀念那个时代——吃什么都香。

爷爷去世那年,八十有几,我七岁,正上小学一年级,一九八三年,是以记之,存一点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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