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年

同心年

韩雯雯走下飞机悬梯的时候，特意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刚好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分，飞机还算准点。“再过十分钟就是年三十了，但愿能顺顺利利地陪着家人吃顿年夜饭”，她边走边在心里暗暗祈愿。

东北的气温比沿海城市低很多，包裹严实的韩雯雯仍然感觉冷彻心骨，她下意识地往下拽了拽羽绒服的帽檐，又紧了紧脸上的医用口罩，让眼镜后面的那双眼也免受寒意侵袭。本来想给女儿倩倩也加固一下装备，哪知十三岁的女儿根本不怕冷，躲开她的手跑到了爸爸身旁。

丈夫王军和女儿倩倩同样带着医用口罩。身为医生的韩雯雯始终认为，目前形势下，戴口罩出行对己对人都是一种安全责任。作为公司高管的王军和倩倩对她这个医生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父女俩很快走到一辆停着的出租车跟前，倩倩回头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快点，她便小跑了几步，和女儿一同坐到了出租车后排座上。

“妈，您非去不可吗？”倩倩依偎着她，小声地问。韩雯雯心里一酸，她先是用力搂了搂女儿，又侧歪了一下头，让自己的头和女儿的头紧紧靠在一起，这才柔声说：“倩倩，妈不是跟你说过嘛，妈是要去救人，救人是医生的职责啊！”倩倩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妈，我知道的，那您一定要穿好防护服，尽快回来，我和爸爸会想您的。”顿了顿，倩倩又自语道，好久没见到小姨了，希望姥姥过生日的时候能见到小姨和兵兵弟弟。韩雯雯当然明白女儿话里的玄外音，但她不敢接茬，她这一去何时回来还不能确定，而母亲的生日是在正月十三，她怎么敢给女儿明确的答复？

韩雯雯是青岛一家三甲医院的呼吸科主任医师，因为工作原因，结婚十五年的她，已经连续五年没在婆家过年了。每到年假，都是王军带着倩倩回去和老人团聚，她留在单位加班。好在丈夫和公婆也都理解并支持她的工作，这份理解和支持又促使她更加刻苦地钻研业务知识，现在的韩雯雯已经成了那家医院不可或缺的技术骨干。年前，武汉突发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牵动人心，临床经验丰富的韩雯雯也是心急如焚，于是她主动请战，希望到控疫一线参与救援。院里决定让她正月初二带队援汉，王军则希望她出征前能陪家人吃顿团圆饭。看着丈夫那恳切的眼神，想到自己已经五年没陪家人过年了，她考虑再三，终究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经和丈夫商量决定，腊月二十九晚上全家一起回去，吃过年夜饭之后，初一上午她再独自乘飞机返回单位，为初二的出征做准备。当天下班之后，她跟接班医生交代完毕已近晚上八点，回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一家人便乘最后一班客机回到了老家。

倩倩刚才的话让韩雯雯又有了新的打算。她想，要不明天抽空跟妹妹韩晶晶联系一下，告诉妹妹自己要去武汉的事情，让妹妹在父母那里替自己多尽尽心，在母亲生日那天争取回家陪陪父母。韩晶晶比韩雯雯小九岁，倩倩摘了奶就送到了鲁西南姥姥家，平日里就是这个小姨陪她玩耍，所以倩倩见着小姨甚至比见着她这个妈亲。韩雯雯从小就学习很好，一直是父母的骄傲，也是妹妹崇拜的对象。妹妹韩晶晶也想学医，可高考分数不够，最终学了护理。为了方便照顾父母，韩晶晶毕业时回到了家乡小城，并嫁给了自己的高中同学，现在是当地一家二甲医院的护士。由于丈夫在部队工作，常年不在家，自己又要上三班，韩晶晶平时便跟公婆住在一起，她五岁的儿子兵兵也由公婆照看。韩雯雯计划着，等母亲生日那天，让王军带女儿也回去给母亲祝寿，这样一来，女儿就可以见到小姨和弟弟了。想到此，她揽了揽女儿的腰，用商量的语气说：“咱先不想这么多，到时候视情况再定，好吗？”“那好吧。”倩倩撅起了小嘴。

戴着口罩的出租车师傅可能是听到了这母女俩的对话，他从车内后视镜里观察着母女俩，眼里闪现着一丝温情的光。“从哪里过来的？” 司机侧脸问王军，“青岛！”王军回应道。“家是这里的？”“是啊，父母在这里，回来过年。”“你们那里控制得还行吧？”“还行，其实，只要大家都重视起来，真正做到自我隔离主动防护，病毒就失去了传播途径，就能很快被控制住。就怕有人不当回事，才有可能造成疫情扩散。”平常在妻子面前不善言辞的王军，此刻在司机面前却是侃侃而谈。司机师傅接口说：“做好防护是每个人的责任，咱们普通百姓做不了大的贡献，起码别再给国家添乱！”听着前面俩人的对话，坐在后面的韩雯雯也感觉心里涌出了一阵暖意。

半个多小时后，车停在了王军父母所住的小区门口，韩雯雯对司机师傅说了声“谢谢”，便拉着女儿先下了车。“多少钱？”王军便问便拉开羽绒服拉链，从内兜里掏出二百元钱，他觉得，这个时间点还在跑车的司机师傅也很不容易，即使加价他也能理解。没想到司机师傅淡淡地说：“不用给了，我就住在这附近，算是顺路捎你们。”“那怎么行！”王军急了，“你们挣钱也很辛苦，我怎么能占你们的便宜？”王军放下一张百元钞票就要下车，司机师傅连忙把那张百元钞票塞回到王军手里，他望了一眼车外站着的韩雯雯，感慨地说：“比起不顾个人安危不计报酬的医护人员，我这点小小的心意又算得了什么。”说完就一踩油门驶离了此处。

打开家门，韩雯雯看到，体弱多病的婆婆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而公爹还在客厅里看着电视等他们。稍微寒暄后，她催促着丈夫和女儿赶紧去洗手，自己也抓紧时间去洗漱。洗漱完毕才感觉浑身疲惫，于是来到早已铺好的床上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已是早上六点半，刚要起床忙年的韩雯雯接到了院领导的电话。院领导告诉她，接到紧急通知，韩雯雯作为院感医生和防控专家组成员，今天必须抵达武汉！疫情就是命令！韩雯雯赶紧穿衣下床去洗漱，一旁还在躺着的王军呆呆地看着正往脸上抹化妆品的韩雯雯，嘴里叹着气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怕你突然接到电话提前出发，还真就这样了，看来今年的团圆饭又吃不成了，哎！” 韩雯雯顾不上安慰丈夫，她见女儿和公婆还没起床，就不想惊动他们了，想一个人悄悄地出发。“吃点东西再走吧，不差这点时间。”“不用了，我在飞机上吃点就行，你再睡会儿吧，别起来了。”韩雯雯背起包刚要跨出房门，忽然又转过身来，她歉意地看了看王军，也注意到王军眼里那落寞的神情，她恳求丈夫向公婆和女儿多做解释，也向他们转达她的歉意，然后，她悄默声儿的出了家门。

小区外面的街道虽然整洁，但冷冷清清的，没看到一辆车，也看不到一个人。韩雯雯想打个车，但她不知道该怎样使用打车软件，因为平时她上下班都是自己开车。她也不清楚除了打车，这个时间点还可以坐什么车赶往机场。她知道有机场大巴，但不知道该坐哪路公交车去转大巴。去问门卫大叔，大叔也是一脸茫然，说听不懂她的话。无奈之下，她只好在手机上找到打车软件，现学现用吧。她试着按提示去操作，天太冷了，手指一会儿就冻麻了。正在她一边跺着双脚取热一边拨弄手机的时候，一辆外观普通的私家车停在了她身旁，王军摇下车窗探头对她说：“快上来！”“不是不让你出来嘛，你跟出来干什么？”韩雯雯嘴上责怪着丈夫，心里却是甜滋滋的。“我跟爸要车钥匙的时候跟他们说了，他们都理解，你要平平安安地回来，这个家需要你！”王军绷着脸说。“知道啦，您就放心吧。”韩雯雯笑意盈盈地打趣着。

到了机场要现买去武汉的机票，可一打听，没有去武汉的航班，只好先飞去武汉周边城市再做打算，一番周折，韩雯雯终于在除夕晚上的八点抵达了武汉某医院。这家医院专门收治危重症患者，是真正的控疫一线，当然，这里也集结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医术专家和精兵强将。韩雯雯发现，这里的每个医护人员都是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防护服的背面，以利于辨认。大家穿着严密的防护服在不停地忙碌，好像对过年这个重要习俗不太关注。韩雯雯也赶紧在院方给自己的防护服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并当即穿上加入其中。

在重症监护室门口，韩雯雯迎面遇到一位刚从里面出来的护士，四目相对，虽然隔着护目镜和眼镜，俩人还是看到了熟悉的眼神。“你好！我叫韩雯雯，刚刚从青岛过来。”为了确认自己的感觉，韩雯雯主动向对方作了自我介绍。韩雯雯话音刚落，那护士惊喜地叫道：“姐，你也来了？”“晶晶！真是你？你什么来的？”韩雯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妹妹，她和妹妹也将近一年没见面了，想不到会重逢在控疫一线。“我是今天上午到达的，昨晚十二点出发的”韩晶晶高兴地说。“爸妈知道你来这里吗？”韩雯雯急切地想知道父母的近况。“我走之前给爸妈打了个电话，说院里最近忙，顾不上回去了，没敢说来这里。”韩晶晶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她脑海里还闪现着儿子拽着她的手，哭喊着不让她离开的画面。她接着说，“我报名时没跟家里人说，昨晚回家吃饭时只告诉了兵兵他奶奶，她没说别的，只是让我注意安全，不用挂孩子，因为兵兵哭闹着不让我走。”韩雯雯看到，妹妹的眼里闪着泪光，她感觉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顾不上多聊，姐妹两人又投入到了工作中。

零点之后，新的一年开始了，韩雯雯和妹妹暂时有了一点空闲。趁歇息的当空，她们决定给父母家打个电话，因为她们知道父母有守岁的习惯，猜想父母还不能睡觉。电话是父亲接的，听到父亲那熟悉的声音，韩雯雯和韩晶晶顿时泪目，她们一齐对电话那头的父亲说：“爸，过年好！我们不能回去陪你们过年，你和妈要照顾好自己。”韩晶晶又加了句：“今年不同往年，你们尽量不要出门，也别互相串门，必须出门时一定带上口罩。”电话那头一时没了声音，俩人赶紧“喂、喂”地喊着，以为是信号不好，片刻之后，父亲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妈让我告诉你们，你们在武汉救人的时候，也要保护好自己，我和你妈对你们没别的要求，就盼着你们平安回家。”两姐妹愣了，父母怎么知道她们去了武汉？韩雯雯连忙问父亲：“爸，您怎么知道我和妹妹来了武汉？”“傻孩子，不在武汉，你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凑在一块？我和你妈也一直关注疫情信息呢，知道各省市都有医疗队驰援武汉，也确信你们会毫不犹豫地冲在前面，知女莫如父嘛。”紧接着，电话那头又传来了母亲的声音：“雯雯晶晶，你们俩给我听好了，你们不要牵挂我俩，我和你爸身体还行，能照顾好自己。我们也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出去乱转，不给你们添乱，你们两个就全心全力地救助那些病人吧，他们的家人也盼着他们早点出院回家呢。”“妈，您放心吧，我们不会给您和爸丢脸的。现在全国人民都团结一心，共同抗疫呢，相信疫情很快就会结束，我们会平安回家的。”“那就好！那就好！妈在家多做些你们爱吃的芝麻糕等你们回来吃。”千里之外的母亲不住地叨念着。

刚挂断母亲的电话，王军的电话又打了进来，韩雯雯接起电话，嗔怪道：“怎么还不睡？”王军不正面回答，反问妻子：“在那边还好吗？”“累是肯定的，但我能坚持住。你们在家里也不能掉以轻心，告诉你爸妈，没事少出来溜达。”韩雯雯嘱咐着丈夫。“知道！我来电话是想告诉你，我们公司从国外购买了一批防护用品，有N95口罩、护目镜、防护服等，价值十万元的，捐赠给你援助的那家医院，最迟后天到达，到时候你发个地址给我。”“哎呀，真是太好了，我们这里的防护用品正缺着呢，大家都不敢换，一旦换下就没有可穿的了，我替大家谢谢你了。”“行了行了，没事我先挂了，你也快歇歇吧。”

放下手机，韩雯雯转头看向妹妹，韩晶晶也正用明亮的眼睛看着姐姐，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希望。新的一年已经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们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