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母亲生于1935年8月16日(农历7月18))，病逝于2022年2月24日凌晨。母亲晚年患病多日，受尽病痛折磨。但在辞世前几天，状态出奇的好，用她自己的话说是感觉病好了，于是我也天真得半信半疑，觉得她暂时没事了。没想到这是母亲生命的回光返照，她把笑容留到最后。

去世前的那个晚上，我们在一起吃的晚饭。母亲吃得不多，但也像往常一样吃了一点。晚饭后，我领着三岁半的小女儿巧儿要回到隔壁的家，巧儿伸着小手跟奶奶摆手说再见。当时，母亲满脸的笑意和不舍，反复念叨着：“你们这么早就回去吗？巧儿真待人亲呐（胶东方言，真可爱啊）！”我没体会到母亲的用意，不经意的离开，没想到竟是永别。

第二天早晨七点多，父亲慌张地来我家，进门就说：快来看看，你母亲这是怎么了！我感觉不好，急忙赶过去，发现母亲被子裹得严实，头偏向一侧，一动不动，毫无声息。我摸了摸她的脚已冷，眼睛紧闭，脸庞微凉，我叫她，她没有一点反应。母亲就这样，在黎明前悄悄地走了，一句话也没留下。正如她生前因病痛折磨所说的，我不怕死，但我怕受罪，更怕给你们添麻烦。母亲终于耗尽最后一丝生命的光亮，如她所愿安静地走了，没给儿子添一点麻烦。

正如千千万万母亲一样，母亲的一生是奉献的一生，操劳的一生，含辛茹苦一辈子。她的童年经历了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青年经历了建国初期南下建设却因工伤重返农村的曲折和阶级斗争的折磨，中年经历了缺衣少食、终日土里刨食的艰难时光，这些母亲都坚强乐观地熬过来了。2017年，哥哥猝然离世。对母亲打击最大，她的内心崩塌了，丧子之痛击穿了她的精神支柱，摧跨了她老弱的身体。在母亲看来，儿子是她的天，天塌了。在这个家庭中，母亲心中永远装着自己的俩儿子和父亲，唯独没有她自己。

母亲晚年因哥哥早逝而伤心过度落下各种疾病，前期的忧郁症使她晚上经常失眠，常常夜里难过痛哭不已。后来又患上了系列严重的心肺病。这些病折磨了她有三四年多，呼吸困难，心衰严重。大前年病重到医院检查，医生一看检查指标都非常吃惊，这么严重的指标很少见到，可是病人从外表体征来看还那么坚强，这是怎么熬过来的！

母亲的生命极像老家山地上的野草，顽强而执着，平凡而伟大，与世无争，质朴善良，生命不息，操劳不止。母亲把自己的一生全部奉献给了我们这个大家庭，除了把我兄弟二人拉扯大，早些时候还要伺候年迈的奶奶、照看几个孙女，我的侄女和大女儿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小女儿出生不久，母亲就从老家过来了帮助照看，但她老人家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那年她已八十三岁。直到晚年最后的岁月，疾病使她衰弱无力，那怕走上一小段路也喘息不已，可每当看着我们做饭母亲也总想搭把手。今年春节，距离母亲去世仅有二十余天的时间，看我们在包饺子时，还想过来帮个忙，可是拿起饺子皮时，母亲的手却颤抖的无法控制，于是只得叹口气失望地放下，自嘲地说“真不中用了啊。”看着母亲憔悴面容和混浊的眼神，我心中明白，母亲的时间不多了！

母亲是顶着巨大的社会压力嫁给父亲的，因为父亲家里被划为地主成份，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这需要巨大的勇气。母亲与父亲相依相守、不离不弃共同度过了那个蹉跎困苦岁月。

回忆儿时的时光，母亲永远是最温暖的底色和温馨的主旋律。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在牵针引线缝缝补补，烈日炎炎下母亲和父亲在田间挥汗如雨。清晨醒来，母亲早已忙碌了好久，灶间炊烟乍熄，饭已飘香，而院子里的牲畜和家禽也都在叫声中享受着母亲的喂食。每当受了委屈和生病时，母亲的怀抱永远是最幸福的……

母亲永远与人为善。在老家县城居住的那段时间，四周邻居都交往的很好，有些年纪和我差不多的邻居都成了她的好朋友，她们喜欢找这个差三十多岁的大妈聊天拉家常。前年我把县城的房子卖掉了，拉着母亲来到省城定居。临别时，四周的邻居好多前来帮助搬家。邻居宋大姐一大早专门包好海鲜饺子送来，恋恋不舍，这几年春节还专门来电话，与母亲在电话中聊个不停。在她们心中，母亲是一个极具亲和力的老太太，是她们的忘年交，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愿意向母亲倾诉。

每年的春节，母亲永远是主角。她亲自操持着家务，丰盛和极具仪式感的的年饭全由母亲一个人来张罗。当一家人吃完饺子看春晚时，母亲又开始忙着准备跨年饺子和大年初一的早饭了。做饭作家务是母亲的天职，但她从无丝毫抱怨，她认为这是她的责任和使命，让全家人吃饱吃好是她最大的幸福和满足。当她把饭菜都做好后，都是尽着我们和父亲先吃，她最后一个吃。做一条鱼，母亲永远都是把最好的部分留给我们，而她的筷子只是夹点鱼的残渣和鱼刺。小时候我记忆最深的是，我们把好吃的分给母亲时，她说的最多的就是，你们吃吧，我不喜欢吃。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多吃点，她宁可用善意的慌言来搪塞，而我都记不清这种谎言母亲说了有多少，好像我们喜欢吃的母亲都不太喜欢。无论岁月变迁，最喜欢的还是母亲做的饭，那种咸淡可口的感觉只有母亲能做出，今生今世，再无人能及。母亲，儿子再也没这口福啦！

母亲年轻时长得端庄好看，除了她和父亲结婚时留下一张合影外，再没有一张年轻时或更早些的照片。只时，听到我的长辈们有时说：二嫂年轻时真好看！但从我记事开始，母亲就是一个中年妇女的样子，穿着打补丁的衣裳，经常满身尘土。生活的劳累，使她无力也无暇修饰打扮。母亲晚年，我爱人经常对母亲说：妈，你这个老太太真漂亮！这时的母亲会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哎呀，我这个老太婆你们别嫌弃就好啦！

作为儿子，我因生活的一些琐碎事情对母亲经常抱怨，冲着母亲发过很多脾气。是的，母亲不是个完人，她只是质朴的一个老百姓，柴米油盐永远是她的主题。但就在母亲悄悄离开我，永远地离开我的那一刻，我彻底悔过了，但什么也来不及了。母亲生前，我很少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贴心的话，觉得说不出口；从未给她一个拥抱，觉得那是矫情。但现有，我再到处找母亲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了，看看母亲的床空荡荡的，心中一片茫然。以往，我上班时，能真实地感觉到母亲的目光从楼上的窗前投过来，目送我离开；下班时，她也会早早立在窗前期待我回家。可这一切都不存在了。母亲永远地走了。这段时间，我只能对着她微笑慈祥的照片流泪不已，没有了母亲，人生只有归途了。

母亲去世后于次日火化。我开车把母亲的骨灰送回了老家，安葬在哥哥的墓旁。这个墓是母亲生前就安排好的，她曾说“让我死后守着你哥吧。”

开车送母亲回老家那天风很大，无论是省城还是县城，刮得到处都呼呼作响。次日安葬母亲时，风和日丽，一如母爱的温暖和畅。

母亲常夸巧儿是她的开心果。小女巧儿懵懂无知，全然不知道奶奶的离开是怎么回事。今天对我说：“我长大了要开车拉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姐……”

我说：“巧儿，你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巧儿说：“哦，我知道了，奶奶是在天上呢！”

妈妈，你听到了吗？你在天上好好的！儿子的心就是您的家，您永远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