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循环

我看着这些来来回回的双脚，已经看了大概三个小时了。我的孩子盘腿坐在地上，靠着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过就算这样，我们两个人的肚子饿的咕咕声，还是惹来人群的眼光。

那些带着怜悯，带着可怜，带着嫌弃，带着错愕的眼神，让我心酸，让我对我的孩子心酸。索性低下头。

火车站这种地方，最容易看到不同的人生。

那个穿着短裤的女孩子，皮肤白皙，头发就那样披散着，坐在很大的黑色行李箱上面，来来回回的晃荡着，好像在等人。果不其然，一会就是两个人向她走去。应该是父母吧，那个女士帮她挪过肩上的小包，带有责怪又心疼的语气问她也不戴个帽子，别再中暑了；那个父亲，和我一样是个父亲，把女孩子硕大的行李箱拖着，又开心又想要隐忍见面的喜悦，只说订了女孩喜欢的餐厅，然后又说下次不准再穿那么短的裤子，外面很危险。女孩笑得合不拢嘴，走到两个人中间，亲亲父亲亲亲母亲，一边撒娇一边走远。

我也是个父亲，可是我只能把我的孩子楼过来，让他靠得舒服一点。

那个女人，看模样，估摸着我的儿子得叫她婆婆的年纪，就坐在那里。不知道是疯了还是怎样，就在那里，呆呆的，也不像是乞讨，因为每天饭点都会有个四十岁左右的精瘦男人给她送饭。隔着那么远，我还能看到那个干净的饭盒，里面必装了很多饭食，惹得我都要流口水，肚子叫得更大声了。

并且每次那个男人来，那个女人就像是被按住了按钮，突然活过来，抓着他的手臂衣角，激动地问着什么。可是每次那个男人都是低着头，轻轻地摇头。然后就低声地抽泣，转而就是张大嘴巴号啕大哭，看着真是委屈。男人也会被引得伤心，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勺子给她喂饭。

泪水混着委屈，这着实难以下饭。

后来才知道，那个女人的孩子，在这里丢了。

很多年前了，那时候火车站连监控还没有，只有很多巡逻的保安。他们虽然看着凶狠，实则只会约着一起去发臭的垃圾场抽烟。他们年轻时候的梦想和野心，都被一只烟点燃，吹一吹，落在了垃圾场里。女人呢，就不停地找，之前还可以进入火车站里面，看着模样年龄相仿的女孩，就抓着小孩的胳膊一阵大哭。后来收到了很多投诉，并且监管逐渐严格，女人就只能呆在这里了，隔着一道铁栅栏，在我的对面。

现在想想，那个女孩没有被拐走，估计现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也会撒娇会发脾气了。

之后，她的丈夫被逼着又娶了一个，生了个男孩。女人的婆婆就更会在村口说起女人来，无非是生不出儿子，自己没用还把女儿看丢。女人便更没有地方可以去，索性呆在这里。幻想午夜梦回一睁眼，就能看到她那丢了的孩子，拉着她的手问她怎么抛弃了自己这么些年，现在可要好好补偿。

虽然男人会来送饭，但很多时候都被自己的媳妇，拽着耳朵一边咒骂着一边赶回家。

“你别以为天天在这里等人送饭就能看到你姑娘，说不定早就被卖给老男人弄死了！”

说完这句话，我也是第一次看那女人站起来开始撕咬。真的是撕咬，那个男人媳妇的头发还被拽下来不少。那些保安只能丢下烟不情愿地来分开这两个已经失去理智的女人。

“我跟你说我姑娘现在可漂亮！”

说完，她就哐当坐在地上，捂住脸哭起来。

吵吵嚷嚷之间，我要等的人，正好来了。我不忍心叫醒我的儿子，就抱着他站起来。一下子竟然还没站起来，饿得有些头晕眼花，还有些低血糖，差点就摔到我的儿子。

“你怎么这个样子！好衣服也不穿一穿，鞋子都破成什么样了！”

“没办法没办法，给孩子治病花了不少钱了，能省一点是一点。”我只能笑着，觍着脸笑着。

这时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

“算了，先吃饭。”他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他肯定也有些可怜我，毕竟我之前还资助了他娶媳妇儿的钱，现在我只怕是不负债就已经很好了。

我们去了一个饺子店。已经两点半了，以前我们家的房子里面也有一个这样的大钟，还是石英带语音报时的。后来为了孩子治病，尽数卖了。

“老板！一斤猪肉白菜的！”他转头看看我，低下头好像在犹豫。

“再打包半斤！”

我坐在座位上，有些局促不安。

“我们等会，就去医院么？”

他抬起头，像是突然意识到一样。

“对对对！我们等会就去！”他还越说越大声，像是给我一种保证一样。

我也就安心了。我转头看向我的儿子，他还在睡着，估摸着昨天一夜的火车太累了，小小的孩子跟着我受罪，只能站了一夜。

我让他靠在饭店的墙壁，我自己囫囵吞枣地吃着。

“我儿子看了病是不是就能好了？”

“对对对，去医院一趟就好了！”

我就更安心了，吃饺子的速度也变慢了一些，还低头喝了点汤。

我想现在的医院都很厉害的，估摸着我兜里最后的三百块钱还能剩下一些，给我的儿子买一颗糖果。

我跟在他后面，提着打包的半斤，我想着，我们可以走了。

我们又坐上了刚才得那辆公交车，司机看到我，好像很不开心一样，但是好在我旁边的他长得高大，而且我还抱着我儿子，他总不能欺负我们三个。我看到一个儿童座椅，我就把我儿子放上去，我知道，这么颠簸，他等会肯定要醒了，突然一个急刹车，原来又有一个老大哥上车来，他应该比我大些吧，但是他还有公交卡嘞，我都没有。

他急急忙忙地刷了一下就走了，嘴里还念叨着谢谢、谢谢。可惜司机突然就大声嚷嚷：

“老瘪三！你卡没刷上！你故意不给钱啊！”

他刚找到的座位才坐下一秒，又被这声音提起来，这时公交车已经发动了，他有些颤颤巍巍，又拿出卡来。

“对不住对不住，我乡下的，不常来…”

还好，他的座位没有人坐，还有一个小男孩帮着他占位置。我也伸手扶了他一把。他身上时最老的那种迷彩帽和迷彩鞋，已经有些泛白了。大晴天的也带了一把伞，估计又可以防止下雨，又可以累的时候撑一会自己吧。人那样的多，可是我过了一会回头看，老大哥在不停地抹眼泪。

我急忙转头，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一样。我也心生不忍，我的父亲看上去比他还大一些，不知道出门赶集有没有被人欺负。我摸着我儿子的头，想着，早些看病，也早点回去照看你爷爷。

到了底站了，我拍拍裤脚的灰，抱起我的儿子，跟着他下车。

“你就在这里等着，去医院的车一会就来了。”

可是我转头看看，这是我今天白天等他的地方，可是我也不恼，我提着那半斤的饺子，点点头。

我看着他上了车，我走到刚刚那个老大哥年前。抬抬手，示意他我们可以一起吃饺子。

我们三个，就蹲在早上等人的地方，继续等着。

“哎！那个疯子怎么报个布娃娃！大晚上的不吓人么！真晦气！”

“算了算了，他也算可怜，他儿子白血病没治好，他老爹老娘也被要债的逼得跳了河。”

“那他干嘛一直在这里啊？是不是真疯了！”

“哎，估计是想着那是他儿子吧。但是也还好，平时他就躲在哪里，也不吵也不闹。”

“他怎么还有饺子吃？”

“那是他以前的亲戚吧，算了快走吧，咱妈还在医院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