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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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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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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脊背山

    我是一个外婆带大的女孩,听我妈妈说:“还没断奶的时候,爷爷抱我就挣扎哭闹,外婆抱我却乱蹦嬉笑。”母亲喜得双胞胎,但因为家庭拮据,刚断奶时,我就跟着外婆,被喂得肥肥胖胖的,而妹妹反而身体更瘦小虚弱。

    与别人不同的是,我还能记起幼儿期的零碎片段,比如外婆喂我吃饭,或者兜尿,以及再后来蹒跚学步时,也是外婆在一旁佝偻着背小心护着我。再大些,会跑跑跳跳了,还是离不开外婆的“脊背山”,外婆的“脊背山”上望不见山的那一头,但却能听见外婆的心跳和话语声,比在海螺里聆听到的大海声更悦耳。除了爱呆在外婆的“脊背山”上,我还喜欢呆在外婆绿皮三轮车上,吱呀吱牙,外婆瘦小的双脚踩动三轮踏板的声响,像极了旧时代吱吱作响的收录机,它收录了孩童的哭和外婆的笑,收录了童年里每一次的短途旅行,三轮划过陡径平径,长坡短坡,压过晨光暮影,追过风蝶和鸟群,日子和三轮车一样不止步,外婆脸上的皱纹,渐渐和三轮织的光影一样细密。如今一晃,童年像三轮车上抖掉的纽扣,消失无影,而三轮车早就沦为废品,而我和外婆,一个在山的另一头,一个在海的那一边。

       外婆向来是一个刚强的女人,外公过世的早,记得在外婆的房间有一个书橱,里面摆满了书,只是书橱里布满了灰尘和蛛网。那便是外公遗留下的一片青春的书海。而外婆很少去碰书橱里的书,正如她很少在我面前提起外公,童年的我只见过外公斑驳的黑白照,那是我第一次见外公。懵懂的我只知道外公曾是一个建筑师,后来当了厂长,再后来提拔副县长的时候不幸罹患癌症病逝。她没有再嫁,一个女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岁月在外婆的脸颊和脊背山上画满皱纹的根系。她的女儿终于长大了,成家了,她也就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外婆,但这颗被岁月磨圆的心永远围绕着家打转。

      在我们八九岁时,父母为了生计去外地打工了,只能偶尔电话联系,我们便都交给外婆照看,那段日子,外婆每日五六点就起床煮饭,吃完,我们便赶公交去学校,而她赶着开店铺。每次我们放学回来,又有热腾腾的饭菜吃。但每一次煮饭,她都要找人代看店铺,甚至有时候放学回来,看到店铺就空无一人,就把书包放下,帮外婆看店。外婆对自己很吝啬,对我们却十分大方。每一次在饭桌上,就给我们夹大块大块的肉,消瘦的她却舍不得吃一块。

外婆生活一直都很节俭,很少看她买新衣服,生意上也都精打细算,自己经营一家小卖铺,平时看她不是在打着算盘,就是戴着厚厚的眼镜在记账,账本和字典一样厚,好几本堆叠在一起,放抽屉里锁着。依稀记得,店铺有一个酒鬼,和外婆是邻居,还经常赊账,而且迟迟不还。有一次,外婆因催他还钱产生了口角,半夜,他坐在阳台,在那儿破口大骂,又扔石头砸我们家的门窗和墙,把我们都吓得哆嗦在墙角,外婆在旁边淡定地轻声安慰道:“不怕,不怕。”后来外婆无奈报了警,警察出警后,把他摁按在地,并查获了管制刀具。从那一次起,外婆在我心中都是女英雄一般的存在。

       而与她相反,我从小就生性胆小,在我读学前班的时候,有个男孩老欺负我,有一次因为一点矛盾把我手臂咬伤了,而我对此事闭口不谈。直到咬痕无意被外婆发现,她焦急问起这伤口为何而来,我吞吞吐吐说,是被一个男孩咬伤的。外婆眼中愤怒与怜悯交杂的血色像朦胧欲出的红日。那泪光一直闪着,泪水还是收敛了。为了此事外婆特地赶到学校去斥责这个男孩,闹得连她父母也赶到学校来,从此这个男孩再也没敢欺负我。

       外婆也不总是护着我,我的童年,也没少挨过外婆的骂,但我有一个原则,外婆骂我,我从来不敢还一句嘴,甚至在外婆的棍棒下,我也从来不敢逃脱。但每一次皮肉之痛,都为我懵懂的童年上一节课。记得有一次,隔壁邻居的姐姐来家里玩,突然出了个注意——让我们把鞋子放在半敞的门的顶端,等外婆开门,鞋子就会落在她头上。我们真的照做了,外婆很恼火,说:“如果别人叫你们在门上放一块石头,砸在外婆的头上,外婆被砸倒了怎么办?”从此之后,再也不敢随意听信他人搞什么恶作剧了。

      清闲和无忧是留给孩子的,而外婆整日则被忙碌压得脊背更弯了。除了守着一个杂货店之外,照顾我们之外,外婆还要种菜种花,以及养着小猫小狗。记得外婆曾养过一只流浪狗叫嘟嘟,是一只哈巴狗,特别通人性,我们说的话它仿佛都能听懂,甚至有时候还会带点小情绪。有一天,我正蹲在土堆里为那些野花野草松土,外婆把嘟嘟轻放在我身旁,嘟嘟肚子圆鼓鼓的,仰面朝天,风中,它的毛发有些蓬乱,不再摇尾叫唤。外婆放大音量有些哽咽地说:“嘟嘟每天陪我守店守到晚上十二点,关店了才屁颠屁颠跟着我回家。你怎么没看住它,在这儿弄得一身都是泥!”

       后来,玩泥巴的我终于长大些了,外婆将店铺留给了爸妈去经营,而她自己去到山的另一头——故乡,外婆的故乡坐落在泉州市惠安县东岭镇,她住在冬暖夏凉,敦实方正的石头房里,门外有个大院子,院子里养狗养羊,还腾了一块地做菜地。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辛勤,只是腿脚更加不灵便了,眼睛也更加昏花了,是的,她以后都要在这镇里安度晚年。

       而我们每年,都会去泉州看望外婆,可每见一次面,外婆都变得更加黑瘦,而我们变得更加高壮。外婆还是和从前一样,总是骑着一辆三轮车,可是三轮车已经载不动我们了;外婆还是和从前一样爱笑,只是她的胃和她的影子一样越来越瘦小了,仿佛每多见她一次,见她的次数就少了一次。

    如今,我生活在四面环山的小城,群山,是我外婆的脊背。群山环绕的城,满满人情味。每一座被人攀岩过的山上都有路,每一条被脚印亲吻的路上都有故事。闲暇之时,喜欢一个人攀山,山中的鸟鸣和溪水声,近似我外婆的笑。山顶远眺,仿佛能听见山另一头的海啸。

       外婆的白发耗尽墨水,书写了我整个童年。而大海,呐喊了三生三世,唤不回外婆的青春,多久没有听海浪拍打蜿蜒海岸的声音了,就如同儿时的我在外婆的“脊背山”上延绵不绝的欢笑声,从小恋海的我总是会遐想,海的另一边是什么,如今的我,只会站在浅滩上闭上双眼,任安全的海浪亲吻我,听海风静静为我哼唱着外婆的童谣。

           

                  2023.3.16

                  0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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