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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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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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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保姆

 

我一出生保姆就来到了我们家。为了找保姆,我父亲下班后骑着单车在县城周边的农村挨家挨户地找,等找到满意的人选,天已经黑了。在回来的路上,父亲连人带车冲进了露天的粪池里。因为在月光下,地面和水面都是白花花的。父亲回家心切,没有看清,冷不防地冲了进去。后来我长大了,妈妈把这事当笑话讲给我听,说我父亲是个书呆子。但我听得出来,她更多的是心疼而不是责怪。

我的保姆姓李,名字记不清了,大概叫桂英或淑英之类的吧。因为我们一直喊她奶奶。她到我们家的时候五十岁左右,大眼睛,高鼻梁,厚嘴唇,脸上总挂着微笑,给人一种很慈善很质朴的感觉。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的那双大手。用文革时期的话来说,那是一双劳动人民的大手啊:手掌很大,手指很粗,手背上青筋隆起,像扭动的蚯蚓。每天给我们洗脸洗脚洗屁股,总有这双大手在眼前晃来晃去,所以印象特别深刻。我当兵前妈妈特别嘱咐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去看望一下奶奶。那时她已卧床不起。好久不见她廋了许多,但眼光还是那样慈善温暖。她拉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这时我才发现,原先抚养我们长大的那双大手不见了,眼前的这双手倒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的手,那么柔软,那么光滑,那么细腻。我忍不住把她的手捧在我的手心,轻轻地抚摸着,呵护着,刹那间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没有想到这时奶奶幽默了我们一下,她说:“听说你要去北京当哈儿兵,一定要好好干,听首长的话啊。”我马上纠正说:“奶奶,我不是去当哈儿兵,我是去北京当海军。哈儿兵不是一个兵种,哈尔滨是北方的一个城市。”奶奶也天真地笑了,她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

小时候在我们兄弟姐妹四人中,奶奶最宠我。为什么?长大了我才明白:奶奶是典型的农村妇女,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她那里也不例外。除了我是长子,还因为弟弟比我机灵,什么时候都吃不了亏,所以奶奶总向着我。父亲为了节省居住空间,给我们兄弟姐妹四人特制了一张大床,估计有两米长两米宽,横睡竖睡都可以,与现在总统套房里的大床有得一拼。一天早晨奶奶进屋喊我们起床吃饭,发现我不见了,平时四个人睡在床上,现在怎么只有三个?奶奶屋里屋外找啊,喊啊,就是不见我的人影。再回到屋里一看,发现我在大床前面长长的踏脚板底下睡得正香。这以后,每次睡觉前她都要叮嘱一句:“睡到里面去,别滚下来了。”

奶奶的人缘很好。一次邻居送给奶奶一碗红烧肉,奶奶没有舍得吃,藏在碗柜里。也许是要留给她的养子来看望时带回去给孙子吃。那时候的红烧肉可不像现在的红烧肉,什么时候想吃就能吃到。除了逢年过节,平时很少有肉吃的。所以我和弟弟的鼻子很快闻到了肉的香味,找出了这碗红烧肉。用馋涎欲滴一词形容我俩当时的反应一点也不为过。为了不让奶奶发现,我和弟弟商量说:“我们一人只吃一块就放回去。”弟弟点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我找了一块大的塞进嘴里,弟弟也找了一块大的塞进嘴里,我依依不舍地把碗放了回去。我边放边想,我再多吃一块奶奶是不会发现的,所以顺手又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弟弟不肯让步,也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就这样一来二去,一碗红烧肉一块不剩地被我们兄弟俩吞进了肚里。奶奶从街上买菜回来,发现两个小家伙有点异常,嘴唇油亮油亮的,说话吞吞吐吐的。她朝碗柜的方向望了望,一下子明白刚才家里发生了什么。晚上妈妈下班回来。奶奶拿出那个空碗对她说:“你看你看,家里来了两只大老鼠,把一碗红烧肉吃了个精光。”

夏夜去河滩纳凉是孩子们最向往的时光。我们家住的地方离河滩不远,走十来分钟就到了。那时的县城还没有环境污染这一说法。河水清澈见底,河沙又细又白又干净。每当太阳下山的时候,奶奶就带着我们,与附近的居民一起,纷纷走向河滩,铺好凉席,架好竹床,在河滩上纳凉。夏夜的河滩凉风习习,没有蚊叮虫咬。孩子们要么聚精会神地听大人们聊天讲故事,要么就在凉席和竹床的缝隙之间你追我赶捉迷藏。别看奶奶不识字,文化低,许多关于牛郎织女和月宫嫦娥的故事或童谣,就是在夏夜纳凉时我从她那里听来的。记得有一首童谣是这样念的:“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提花篓,一提提到大门口,打开门,摘石榴, 石榴上头三坨油……”。还有谜语像“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钉银钉。” 等等。也许我爱好诗歌的种子就是在这个时候播下的。

在我十二岁那年,邻居一位奶奶在去水井打水时摔倒猝死。妈妈听到这个消息十分紧张,和爸爸商量后决定把奶奶送回去,因为万一在这里发生意外不好向她的养子交代。这时奶奶估计有六十岁了。奶奶走了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适应这种变化。虽然父亲把祖父从老家接来,顺便帮助姐姐照料我们,但我总觉得身边缺点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想发泄一下。一次我在外面闯了祸,和小伙伴一起甩瓦片时把县长太子的耳朵划了一下。本来这件事纯属意外,可县长夫人不依不饶,不仅让我妈妈当面道歉,还要求我妈妈回家对我严加管教。我知道,一旦妈妈把这件事对爸爸一说,我又免不了屁股遭殃。上次因没有做完家庭作业就和邻居孩子出去钓鱼,回来遭父亲一顿暴打,让我的屁股一个多星期碰不得板凳。不行,不能让悲剧重演,所以我决定离家出走。我先去了平时玩得最好的同学家避难。没想到他的家长知道了缘由不肯让我留宿,把我送了回来。我在家门口徘徊了很久就是没有勇气进去。这时我想到了奶奶。对,趁天没有完全黑下来去奶奶家。县城离奶奶家大概七八里路,中间还隔着一座跨河大桥。我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才到。奶奶听完了我的故事说不要紧,明天天一亮就送我回家,并保证说不让爸爸妈妈打我。我吃完饭爬到奶奶的床内侧安然睡去。半夜朦朦胧胧中听见有说话的声音。睁眼一看,爸爸妈妈站在床前正和奶奶说着话。我听懂了大意: 奶奶说如果爸爸妈妈保证回去后不打孩子就同意把我接回去,否则就一直让我住在这里。爸爸妈妈接受了奶奶提出的条件,当晚就把我接了回去。果然,自那以后,父亲再没有动我一个手指头。

我当兵回来是三年以后的事了。妈妈告诉我说奶奶不久前去世了。我没有去她的墓地看她,我只想把最后一次看望她时的情景久久地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脑海里,转化为我前进的动力。 很多次我想写一写我的奶奶 — 我的这位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奶奶。几次拿起笔又几次放了下来。因为在奶奶给予我的这份爱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都说文学是人学,奶奶就是我的文学导师。因为是奶奶在潜移默化中教会了我如何做人,如何做一个善良的人,引导我追求生活中一切真善美的东西。借这次“挚爱文学·征文”活动,我想用文学的形式写一写我记忆中的奶奶,写一写她对我的爱和我对她的爱。但愿这份爱乘着文学的翅膀飞得更远更久,但愿文学之海因汇聚无数普通人的爱变得更加波澜壮阔,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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