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农村的母亲,一到地里劳动,裤脚边自然就会沾上不少的泥土。新鲜的泥土,在母亲的裤脚边残留不到第二天。第二天连续在地里劳动的母亲,新鲜的泥土重新又在母亲的裤脚边出现了。
母亲添置的新裤子,总是舍不得穿它,走亲访友才轮到穿它一次。母亲一条新裤子要是穿多了,说明母亲走亲访友的次数在不断地增加,说明母亲更加懂得人情世故之间的变量关系了。
母亲新裤子由新变旧的时候,年龄也增长了好几岁,但母亲在地里劳动的时间依然没有减少。沾在裤脚边每天新鲜泥土不仅没有减少,而且在不断地增加。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裤脚边上每天的新鲜泥土,不光是一种泥土存在,似乎还有庄稼人和庄稼成熟的一种希望,挂在了母亲的裤脚边。如果在一瞬息间里,好像又有一种精神在母亲的裤脚边不停地闪耀着。
母亲穿上旧裤子在地里劳动,裤脚边首先迎接了泥土翻耕过来的一股股力量。这种力量来自母亲一把锄头对土壤精耕细作。在很多时候,母亲裤脚边出现了一片漂浮的泥尘,要么沿着母亲赤裸的脚背,上升到了母亲的裤脚边;要么一片泥尘降低了高度,浓缩了一潭烟雾,沉淀在了母亲的裤脚边。
一层层加厚的泥尘这时在母亲的裤脚边,一次次形成了一种收获的世界。飘飞在裤脚边上的泥尘越多,说明收获的世界更加丰盛;因为这是母亲在土地上,手拿锄头弯下腰,流着汗水没有时间记载的功劳。仔细一看,那些密密麻麻加厚的泥尘,它们在母亲的裤脚边,好像有规律地分布着。点点泥尘汇聚在母亲的裤脚边上,弯弯曲曲像是母亲弯下的腰,形成了一种弧线。弧线在叠加的同时,隐隐约约在母亲的裤脚边上,似乎有意刻画出了母亲在庄稼地里劳动的锄头。锄头非常饱满,却在母亲裤脚边上浮现着。虽然一把铁制的锄头,带着一种抽象的重量,匍匐在母亲裤脚边上是一种傲慢,但抽象的锄头因为从土地上掌控到了母亲的手中,它显示了一种诚实的傲慢,这也是一种完全应该的傲慢。虽然是一种泥尘抽象了一把锄头的一幅画面,但在母亲裤脚边上有如此丰富内涵之美,在我童年的世界里,给我带来不少的幸福感。因为我发现了母亲裤脚边上的美,这种美似乎永远就在母亲的裤脚边上存在了。
母亲的裤脚边不只是被泥尘挤占了不少,而且在母亲裤脚边上也染上不少的粪土渣。从一挑粪土渣落在母亲肩上那一刻起,把一挑挑粪土渣放进庄稼地里的时候,母亲的裤脚边与粪土渣亲密的次数,大凡是数不清的。在数不清楚的时候,母亲裤脚边上满是粪土渣了。粪土渣虽然混合有人粪尿的味道,但在母亲的裤脚边上不仅有,而且在母亲一双手里人粪尿的味道更加浓烈。被粪土渣染黑了的母亲一双手,还有母亲的裤脚边。这些在我童年的世界里,母亲的一双手太感人了,母亲的裤脚边太接地气了。好像母亲的一举一动,不是一种劳动,而是一种创造。创造中产生了伟大,而劳动中也创造了幸福。
母亲的裤脚边也从土地上,带来了不少的芳香。它只有来了,没有走了的可能。因为飘飞在母亲裤脚边上的尘土,象征着土地上的播种和收获,在母亲身上几乎是正比关系。收获时,母亲的裤脚边染上了庄稼成熟的痕迹。庄稼成熟的痕迹在母亲裤脚边上是一种加法。在我童年的世界里,收获的季节,是母亲最为忙碌的时候,母亲的裤脚边好像留下了好多好多收获果实的影子。母亲一天到晚顾不上,对裤脚边上的影子看上一眼,因为母亲忙的是收获,收获的也是一种希望。只要母亲一双脚不管延伸到庄稼地里什么对方,母亲的裤脚边就会装满一种幸福的希望。
母亲的裤脚边来回在庄稼地里奔忙着,年复一年都没有时间记载。直到母亲陈旧了的裤脚边和那一根根白发丝的不断地出现,在我眼里才知道伴随着母亲勤劳所走过的艰难历程。但在我记忆里,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岁数大了,在地里劳动的时间就自然减少,母亲非但没有把穿过了的旧裤子随便扔掉,而且还在裤脚边的破洞处加厚了一层补丁,穿了一年又一年,总是舍不得扔掉。如果扔掉了,好像给母亲带来了什么伤心的往事。
有一次,懂事的我,看到母亲穿着带补丁的裤脚边,我直接向母亲说道:“有了那么多新裤子,还要穿带补疤的旧裤子,节省啥?”
母亲偏着脑袋看着我回答说:“你不懂,你不懂。”
尽管母亲没有给我明确回答,但在母亲心里似乎是对生活的一种态度,和对生活的一种敬畏之心。其实,也给出了我一种答案。
后来,母亲进城生活了,母亲终于每天穿上了新裤子,而且狠心把穿过的旧裤子,给自己加工成一双双布鞋。母亲穿着自己加工成的新布鞋,在城里逛街显得非常幸福美满。母亲不是不喜欢在城里购买的鞋子穿,非得要把它放进鞋柜里保存着,很少拿出来穿它走走路逛逛街。母亲似乎在坚守着一种人生理念,她常常对后辈人说道:“我们从农村住进城市很不容易,生活好了也不能忘本,该节省就节省,要学会生活。”
母亲这些教诲我时刻装在心底,走到什么地方就带到什么地方。一想起母亲这些教诲,和一看到母亲把旧裤子加工成一双双布鞋穿到自己脚上时,在我面前立刻就会闪现出:母亲裤脚边沾满厚厚的尘土、黑黑的粪土渣、满脸流淌着汗水,那样一幅幅画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