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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志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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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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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兰和秋菊

无论生活有多少艰难和不如意,真正能够让我们感到踏实、幸福和快乐的事情,还是因为我们珍爱生活,珍惜新来的每一个早晨,并且对未来的日子,永远怀有信心和希冀。

春兰是一个农村小姑娘。人如其名,她给我的最初印象,正像春光里盛开在山野溪流边的一朵小兰花,清新、朴素,虽初涉尘世,却那么自信和执着,向世界散发着自己淡淡的清香。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八岁左右的样子,刚从偏僻的山村来到汉水之畔的县城,在滨江大道江湖公园路上的一个茶馆里当服务生。这个茶馆是她邻村的一个亲戚刘大姐开的,店里有三四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哥哥妹妹,都是来自乡村,他们都叫她“春兰姐”。

那时候,我还没有退休,住在江湖路附近。因为爱喝茶,就时常到春兰所在的那个茶馆里喝茶,五六次之后,就跟春兰比较熟识了。后来每次下乡采访我背着三脚架和摄像机大包疲惫不堪地回来就去茶馆坐一坐,一边休息,一边喝茶,都是春兰给我端茶递水,有时一边饮着香喷喷的茶水,她还一边给我津津有味地聊一些她家乡的事情。这个小姑娘待人热情,在店里也很勤快,手脚麻利。客人多的时候,她就不停地给人泡茶、添水、清洗玻璃杯子;空闲的时候,就默默地站在一边,仔细观察王大姐展示的茶艺。

不到半年的工夫,春兰就把店里的茶艺学到手,王大姐允许她给客人表演茶艺。春兰“出师”后,我再去喝茶,就是客人不多,春兰也给展示茶艺,见她整理茶台、温器、洗杯、投茶、摇香、泡茶、请茶等十几道公序展示得井井有条,她说,在投茶、水温、出汤时间的控制中,学会了掌握分寸,在茶具一次次碰撞中学会了柔和、轻缓,以茶修身,修性,优雅自己,悦己悦人。尤其是她摇香时十分引人注目,她双手将盖碗棒与胸前,左右中摇三下,微微揭开一个小口,先将气吐尽,再冲泡好茶后,双手给客人奉茶,品茶,她说,一口为喝,二口为饮,三口方为品。

记得刚开始时,春兰还有点不自信,怕给客人表演不好,所以每一次洗杯、放茶叶、冲水,都是小心翼翼地。我鼓励她说:“春兰,用不着这么拘谨,大胆自信地展示。”春兰羞怯地说:“那怎么行,来的都是客人,领导老板的,有的是大知识分子,看您平时穿衣服都那么讲究,我要尽量给你们表演得完美一点嘛!”谁能想到,这一表演,不知不觉,就是十多年。仔细想一下,十多年来,除了这家茶馆,我竟然一次也不曾在别处茶馆坐坐。

兰花先是用一年多的时间掌握了绿茶、红茶、白茶、柚子茶、金钱橘茶、黑毛茶等十来种不同的茶叶冲泡方法。她说,陕南是茶的故乡,我们饮茶的历史有千年之久,茶,品种多,口味各异,最迷人的特点在于它的香气。春茶品质上乘,味道绝佳。夏秋季节茶叶品质就差得多了。她又凭着自己的勤奋好学和心灵手巧,学会了为女性顾客美发、卷发和修剪发型的手艺。没过几年,她就成了这家茶馆的“当家师”。教春兰手艺的王大姐干脆把自己的位置也“让”了出来,放心地交给她,甚至还让她带了几个徒弟。

在这家小茶馆里给客人端茶、递送毛巾、摆放干果的,都从乡村来的没有考上大学或不想上大学的男孩子、女孩子,每过一两年就会换一些新的面孔。每一个新来的弟妹,跑前跑后的,无一例外都是“春兰姐”“春兰姐”地叫着。

春兰告诉我说,这些弟弟、妹妹,有的还是她那个村子的,有的是附近村镇的,都不愿意在家里待着,非出来不可。有的去南方广东、浙江等地打过工,到了那里又想家,就跑回来了。店里每次有人回山村,总是有人缠着要跟着来。可是茶馆就这么大,哪里容得下那么多人!

我问春兰:“以前的那些妹子呢?不是都做得好好的吗?”

 “翅膀硬了,飞走了。”春兰说,“有的学到了一点手艺和经验,自己找到了新的活路,那里工资也会高一点;有的在这里吃不了苦,出去找别的工作去了;还有的是让家人喊回去,回家帮着照顾老人、种田去了。”

是啊,这一茬一茬、在人们的匆匆忙忙和忽略中不知不觉地长大的山区青年,多像是一群又一群乡间候鸟,一到春天就纷纷飞出自己的山村,飞到一些陌生的城市,寻找各自的生活和前程。到了农忙时节,他们有的还会记得要返回家乡春播、夏种和秋收……这些年轻人,一定也像候鸟一样,早早体会了人间的冷暖。

有一次我去馆茶时,看见店里新来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正在给客人泡茶,递毛巾。小姑娘的模样,和当年我初次见到的春兰十分相像。春兰说:“这是我妹妹,叫秋菊,书念得不好,念不下去了,也不愿在家里待了。“难怪你们这么像呢,原来是亲姐妹。”我笑着说,“春兰,秋菊,你们姐妹俩名字都很美,谁给起的?”“我爸给起的。”

如果说,春兰像一朵清新、朴素的野兰花,那么,秋菊真像是秋日里含苞待放的一朵纯美菊花,看上去还带着那么一点山村小女生的羞涩和腼腆。

因为秋菊长得俊美,不久就有一些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有事没事总喜欢到茶店里来跟她搭讪。

有一次,春兰正在给我往杯里添水,秋菊在给另一位泡茶水,一个看上去挺阳光的操四川口音的送外卖的小哥,在店里磨磨蹭蹭的,跟秋菊找话说。春兰只是暗自发笑,没做什么干涉。我也正好乐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的交谈。

小哥问她:“你吃饭了没?小妹。”

秋菊答:“还没呢,不饿,不想吃。”

小哥说:“怎么能不吃饭?干吗不点个外卖,我给你送来。”

秋菊答:“你们那里的外卖太贵了吃不起。”小哥说:“哪里贵了,都是这个价,你可以点个便宜的嘛!”秋菊说:“肯定是你今天任务没完成吧?”小哥好像一下被秋菊识破了真相,有点愧疚地笑着:“嘿嘿,还差三个点餐,你点一个嘛!”秋菊说:“好吧,就点个三块的。”小哥乐颠颠地耍着贫嘴:“好嘞,保证风驰电掣般给你送来。”秋菊也娇嗔地回敬说:“哈,你,快滚吧。”快卖小哥风一般地“飞”走了。

我跟秋菊打趣说:“哟,秋菊,四川小伙子看上去不错嘛,好像对你蛮有那个意思的。”秋菊说:“我才不稀罕呢,一点志向都没有!”兰花挖苦她说:“还好意思说人家,就你有大志向!”

大约不到一年吧,我再去小茶馆时,不见了秋菊的人影儿。我问春兰:“你妹妹秋菊呢?”“叫那个送外卖的拐跑了。”旁边一个男孩子好像有点酸酸地说道。

 “咋回事呢?”兰花笑着说:“那个小哥不送外卖了,家里人给他一笔投资,自己在县城向阳路开了一家川味菜馆,他是四川人,从老家成都请来一个掌厨的,菜馆生意做得还挺红火的,秋菊到他那里帮忙管账去了”。“那她和那个小伙子……”“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儿了呗!”还是那个男孩子,又抢着回答说。兰花白了他一眼:“自己争不赢人家,现在酸溜溜地怪别人了。”

秋菊去的那个川味菜馆,离江湖路也不远,不久我就特意去吃了一次,果然看见秋菊在那里忙前忙后的,俨然一个小老板娘的感觉。

看见我来了,秋菊很高兴,为我要了一盘尖椒炒牛肉,香气扑鼻的菜端来时,正巧接外地一朋友的电话,秋菊来到我桌旁叮嘱说,吃这种嫩牛肉,要趁热吃,还要搭配着吃几瓣生大蒜,四川人都这么吃。

没有看见那个四川小伙子,我问秋菊:“你男朋友呢?”秋菊笑着说:“给人送外卖送习惯了,人家点了几份有猪肉、鸡肉、鱼肉的菜,要求送到店里去,他刚刚骑车给人送去了,一会儿就回来。牛肉的味道又麻又辣又鲜,真是不错,我吃了几口就有点冒汗了。

秋菊忙碌着招呼着客人,光洁的额头上闪着亮晶晶的汗珠。但她看上去是那么得心应手、应付自如,正在享受着这份小小创业的辛苦与快乐。“叔叔,您觉得咋样?菜味道好不好嘛?”

 “好,好啊!你们都是一些勤快的好孩子啊!”我由衷地夸奖道。

是的,幸福无论大小,都是依靠自己的双手,依靠自己一点一滴地吃苦和奋斗,才能创造出来。兰花是这样,秋菊也是这样。

十多年过去了,春兰已从当年那个只会泡茶水的小妹子,变成了店里的茶艺师,而且有了自己稳定富足的小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秋菊的丈夫,也是她在茶馆里认识的,小伙子家是四川成都市一个“城中村”的,因为“城中村”拆迁改造补发了一笔钱,小伙子带着一笔钱,来到陕南先是送外卖,随后开了这家川菜馆。

 “叔叔,我和孩子们,是读着您写的文章长大的呢。”有一天,春兰一边给我泡茶一边说。我对她说:“谢谢你,兰花,你给我泡了十多年的茶水,你注意到没有,你是在一次次给我泡水时,亲眼看着我慢慢变老的。我满头的黑发已经变灰,曾经那么茂密的头发,也变得稀疏秃顶了。”

但是,最让我感慨的,不是我自己的变老。我从春兰与秋菊她们身上,看到了这个时代的一个侧面、一些投影,看到了这个时代为这一代农村孩子所带来的人生和命运的改变。

祝愿春兰和秋菊这对小姐妹,还有那些来自山区乡村的年轻人,在我们日新月异的城市里,生活得更快乐一些、更幸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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