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帽

军帽，是我父亲的遗物，后来也成为我的记忆了。

八十年代初期，在一个春天里，母亲忙着在太阳底下做针线活，而我坐在母亲身边，手里拿了一根树枝条，磕着地面玩耍。我手中的树枝条不仅在面前摇摇晃晃，似乎也影响了母亲做针线活的视线。我发现母亲瞟了我几眼，不懂事的我，依然把树枝条比之前摇晃得更加厉害了。

母亲没有用有声语言过多的责怪我，也没有再用不寻常的眼光看上我几眼，而是顺手递给了我一顶帽子。这时，我立即甩开手里的树枝条，迅速接过帽子，但我没有及时戴在头顶上。当这顶帽子接在我手里时，我却显得非常惊讶。因为这顶帽子在我眼里很特殊，因为在我家里从来没有见到过，也从来没有看到父母亲把这顶帽子拿出来给孩子们看一看，说一说这顶帽子的来龙去脉。

母亲在今天这个时候，突然把这顶帽子拿出来递到我手中有何用意，但母亲当时她并没有示意要求我及时戴在头顶上。于是，我就带着好奇的目光，把这顶帽子从右手移动到左手，又从左手移动到右手，看了一遍又一遍。在我越看越好奇的时候，忍不住非得要问一问母亲缘由时，母亲看我似乎有一脸的疑惑出现，她却发话了。

母亲解释道：“只许看，不许戴，这是一顶大檐帽，是你爸爸当兵戴过的。”

我补了一句：“大檐帽应该有帽徽，帽徽呢？”

母亲望了我一眼回答说：“帽徽，你爸用红布绸子包好，放在一口箱子里，这些都是当兵人的纪念品，你爸保护得很好。”

不见到大檐帽，不听到母亲这么一解释，我真不知道在外边工作很少回家的父亲还当过兵。父母亲为什么要对儿女保守这些秘密，让我们后辈人无法想象，父母亲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去做呢？

之后，母亲就把这顶大檐帽，挂在自己卧室墙壁一颗钉子上了。不知道母亲这是什么用意，但我还是偶尔偷偷地把这顶大檐帽，从墙壁钉子上取下来，戴在自己头顶上朝镜子前面一站，看一看镜子里面的我。那时，我顿时情不自禁地张开了一脸的笑容，镇定自若地挺拔在了镜子前面，摸摸帽檐，正正衣冠，两脚一并拢，双手一垂直，带着满脸笑容，再看看镜子中的自我形象，几乎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来。我带着不一样的笑声，默默地离开了镜子，轻手轻脚地把戴在我头顶上的大檐帽，又稳稳当当挂在了母亲卧室墙壁钉子上。

母亲给了我父亲当过兵的信息，而且父亲的军帽在我家已经出现。听母亲说还有帽徽在一口箱子里珍藏着，很可惜现在大檐帽上，就是不该缺少了帽徽。也不知道我家这口箱子里，藏了多少秘密。我带着这个秘密，一直在我的幼小心灵里时刻牵挂着，有时候甚至做贼似的在我家的这口箱子周围转悠着。因为这口箱子早已上了一把精致的铜锁。它不仅锁住了我家的秘密，似乎也锁不住我对这口箱子的莫大兴趣。

在平时我偶尔发现，在外工作回到家的父亲，特别是在晚上有好几次，父亲好像偷偷地打开过这口箱子。箱子里的东西是否总也割舍不掉父亲对他产生深深怀念之情，这我也不得而知了。父亲一次次举动，当然再一次提升了我对这口箱子浓厚的兴趣。据我偷偷观察，父亲在打开箱子的铜锁之后，把钥匙原封不动地放在相邻的一个抽屉内。对钥匙没有防备的父亲，却让我有机可乘。一次，我趁母亲在地里劳动之际，我终于静悄悄地拿到了钥匙，打开了这口箱子。我急急忙忙把红布绸子敞开一看，面前顿时一亮：有八一帽徽两枚、领章三副、肩章一副。其实，我对这些也不敢多看几眼，赶忙用红布绸子包好恢复原样放在箱子里。但在这口箱子内，还有父亲的军人皮带一条，还有带有五角星的布帽子一顶，父亲与战友合影相册一本。

我偷偷地看到了这口箱子里的秘密，却让我由胆大的心智，霎那间又让我变得胆小起来。我当时其实在忐忑不安中锁好箱子，刚刚定下神来就把钥匙放进抽屉里准确位置上了，才装模作样地走出母亲的房间，却又迎头碰上了在地里劳动刚刚回家的母亲。

母亲带着不寻常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问道：“你该没有碰那口箱子吧？”

我扯谎道：“我在追赶一只老鼠。”

因为老鼠在我家常常偷吃粮食，母亲曾经让我在装粮食的大木桶边，观察过老鼠的动静。这时，母亲信以为真，我的心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我的理想是要在那顶大檐帽上有一颗五角星存在，戴在我的头顶上才觉得无限光荣。因为我看到电影里军人戴着军帽，穿着军装，手拿武器与敌人战斗的一幕幕场面，他们的英雄气概倒也深深地感染了我。即使我没有参与战斗，但我戴着父亲的军帽，是要真正体验一回军人在战场上，不怕流血牺牲感人的那种光辉形象来。

结果满足我这一要求还是一个远方亲戚的儿子，在我家玩耍发现挂在母亲卧室墙壁上的那顶大檐帽，他不由分说取下来戴在头上，就在我家的屋里屋外疯跑起来，我们一群孩子叽叽喳喳也跟在后面，你追我赶吵着要试图戴一戴那顶大檐帽。父亲见了这一场面，显得非常高兴的样子，就带着远方亲戚的儿子，打开了我家那口箱子，把八一五角星从红布绸子里拿出来，别在了大檐帽上，顺手就把带着五角星的大檐帽，戴在了远方亲戚儿子的头上了。我惧怕父亲这一次把八一五角星别在大檐帽上，一定会取下来照样放进我家那口箱子里，用红布绸子包着珍藏起来。但父亲没有那么去做。那顶带着八一五角星的大檐帽，被父亲依然挂在母亲卧室墙壁钉子上了。

我后来虽然戴着有五角星的大檐帽，在同伴中来炫耀自己军人高大形象时间次数非常少，但一次次父亲回家之后，不知为什么父亲就把放在箱子里的八一五角星、领章、肩章，军人的皮带拿出来，还有那顶带五角星的布帽子，让我家的孩子们来观看和欣赏。面对这些，我只能去观看，也不会问一问父亲这些军人身上的象征到底代表了什么。

我把疑问藏在心中，又把答案放在父亲身上来等待解释。这其实在我慢慢成长中，才知道父亲是建国初期参军不久，正好赶上中国人民解放军实行军衔制，父亲最高职务是排长。父亲在军队生涯中，参加过西藏平叛，肩膀上还留下了枪伤的痕迹。父亲给我们每每讲道，西藏平叛战友牺牲的场景，无不潸然泪下。这时父亲也翻开那本相册，给我们指点着战友牺牲的姓名，来深深对那些并肩战斗过的战友或者牺牲过的战友，要给予他们一份份怀念之情。

后来，我父亲尽管离我们而去了，但他给我们家庭留下的军人的帽徽、领章、肩章、还有军人的两顶帽子，我们依然完好无损地保留在我家那口箱子里。我家这口箱子虽然显得非常普通，但它给后辈人留下了思念。这种思念不一定是父亲多么高大的精神境界，但父亲给我们留下了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平凡的工作和生活中，如何去实现一个普通人的人生价值观，我却在父亲身上找到到了真正闪光点，这也许是父亲离我们而去留下的最后一个秘密。

时至今日，我一打开这口箱子，看到不是父亲军人的荣誉和他的音容笑貌，而是让我深深地感悟到：父亲多年来教给我们做人的底线，多年来也帮助我树立了一种正确的人生观。而且这两样东西，在我平时工作生活学习中，最终还是没有消失掉，继续激励我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