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大亮的时候,通过我家门口一条山沟小路上,传来了毛猪的吼叫声。
我睡在床上睁开眼睛的同时,也听到了在我家院坝里时任生产队副队长堂叔的声音:“一百二十一斤重的毛猪,一路上这样一折腾,恐怕达不到收购的标准,又要朝回抬!”
一个独人独户名叫憨娃的村民,带着保证的口气说道:“给毛猪喂饱些,在路上让毛猪少出声,省些力气保证重量不减,再给毛猪带上足够的口粮,要到渡船口时,把带上的口粮让毛猪一吃掉,我看一百二十斤重量就会足够了!”
我睡在床上越听越清醒,越听越高兴起来。这时,我听到了母亲敲门的声音:“猪娃,还不起床,今天要跟你堂叔一路,送毛猪去!”
今天正值星期天不上学读书,我有时间在家。等我回答完母亲的话,我看到从门缝中漂浮进来的煤油灯光,早已消失掉了。母亲在门口离开后,我摸黑下了床。一股股刺骨的寒风在我肉体上掠过,我赶紧穿戴好厚厚的衣裤,穿着一双棉布鞋走向火炉边。
坐在火炉边的堂叔和憨娃,他们一边在烤火一边在抽纸烟,见我怕冷的样子,憨娃一把把我扯进他的怀里,对我说道:“我们已经吃过饭了,你快些吃饭,吃完饭一路送毛猪去!”
这时,母亲已经把洗脸水端进我的前面让我赶快洗把脸,也在补充说:“你憨叔说的对,我让你早些起床,就是让你给憨叔和堂叔一路送毛猪,还要给毛猪带上口粮,也要给堂叔和憨叔带上干粮!”
我一边接过母亲给我端过来的洗脸水,一边想到给堂叔和憨娃带上干粮是合情合理,但还要给毛猪带上口粮,让我实在想不通,这其中存在什么秘密呢?
我洗完脸,母亲把雪花膏递给我,让我在脸上抹一抹,防止早上有霜冻,把面部冻伤了是很难受的。我在脸上抹了一抹保护皮肤的雪花膏之后,母亲催我赶快吃饭。我在吃饭的过程中,母亲在用一个布口袋为堂叔和憨娃装上了三个火烧馍,又专门用塑料袋装了为毛猪准备的口粮,然后又装进布口袋内。母亲把这些准备好的干粮和口粮朝木头桌子上一放,用手一指对我要求道:“今天带上这些,就是你的任务了!”
被母亲喂饱了的我家那头毛猪,堂叔和憨娃已经从板猪圈放了出来,赶在了院坝中央时毛猪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很显然,这时堂叔和憨娃正在准备抬毛猪的工具,一个木杠,一副撮箕,一人一个打杵子,还有两根绳索。我吃完饭,只听到堂叔和憨娃放倒毛猪、捆住毛猪双脚,毛猪不断发出哀嚎的声音。等到我从屋内出现在门口时,堂叔和憨娃已经把我家的一头毛猪装进了撮箕内,并且把毛猪的双脚固定在了撮箕的两边。这时,母亲端着煤油灯站在即将被送走的毛猪身边,我透过煤油灯光看到母亲用手好像在摸一摸毛猪的脑袋,又在摸一摸毛猪的身体。母亲在毛猪身体上缩回手时,我在煤油灯闪烁的亮光中,仿佛也看到了母亲伸手在抹眼泪。是啊,母亲咋不抹眼泪呢?辛辛苦苦在一年里喂养的一头毛猪,就这样离开了母亲,虽然这一头毛猪能够为家庭挣回一部分工分,但毕竟是母亲一手喂养大的,母亲一种不舍的思想情感当然能够被人理解。
堂叔和憨娃抬着毛猪在离开我家院坝时,天已经大亮。母亲还在屋檐下招呼我们一路上要注意安全,还说如果毛猪不够斤两,抬回来再喂上十几天。
送毛猪的终点站在汉江一个渡船口,也要经过非常难走的山路。堂叔和憨娃有一股蛮力气,为保证我家那头毛猪不叫唤省些力气避免减少重量,在山路上休息时,他们俩尽量不让装毛猪的撮箕不在山路上停留,只好用打杵子撑住木头扛子的一头,堂叔和憨娃在稳住打杵子同时,在微微弯腰过程中一只手还必须牢牢抓住,落在肩头上的木头扛子。这样抬毛猪的木头扛子在双方协同用力下,才能保证双方在特定的时间内好好休息一会儿,这样一来双方留足力气在山路上,抬着毛猪脚下速度走得更快些。
尽管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但抬着毛猪的堂叔和憨娃,他们脸上不仅不停地淌着汗水,也在乌黑的发丝上冒出了许多热蒸汽。我一路上发现,堂叔和憨娃在抬着毛猪上坎下坡时,有时一前一后为稳住力量相互拉扯着,有时几乎是在铆足了力气,涨红了一张脸,双方都害怕一失足。一旦滚进了山沟,人伤着不要紧,担心的是不能丢了毛猪的性命;要是摔进了路边冬水田里,如果人与毛猪都倒在了冬水田时,那么刺骨的冰水和泥浆裹挟在人和毛猪身体上,不仅招来被人笑话的结果,一折腾还会减轻毛猪的重量。所以,堂叔和憨娃抬着毛猪,在山路上拐弯抹角的行走慎之又慎,除了很少说话埋头抬着毛猪之外,连纸烟都很少抽上一口,总是迈着沉稳步伐抬着毛猪在前进。
当堂叔和憨娃在抬着毛猪快要接近汉江渡船口收购点时,遇上抬着毛猪又朝回走返回家的村民。村民告诉我们说,这一次收购毛猪太严格了,不够一百二十斤重量根本交不上,还说差半斤八两也不能够收购,都是在骗人的。发牢骚的村民不是我们一个村的,他们抬着毛猪回家的步伐速度,很显然加快了许多。堂叔和憨娃听了村民的说法,赶快把我家那头毛猪解开绳索从撮箕里放了出来,让毛猪在快要接近通往汉江渡口边一条山路上自由走一走。
走了几步的毛猪就拉下了一堆猪屎,这一下被憨娃看到赶忙对堂叔说:“坏了,毛猪拉屎了,斤两一定会不够了!”。
堂叔也有些着急,慌忙喊我的小名:“猪娃,猪的口粮呢?”
我一边走动一边向毛猪身边走过来,回答说:“在布口袋里装着!”
堂叔指着我说:“快些拿来给毛猪吃!”
我看到堂叔急吼吼的样子有些胆怯,还是憨娃眼明手快从我布口袋里,取走了给毛猪准备的口粮。
母亲给毛猪准备的口粮还是一半猪草一半玉米粉,搅拌在一起煮熟的。毛猪大口吃上口粮吃得干干净净,要不是憨娃把装口粮的塑料袋从毛猪嘴巴边扯得快,一定会把塑料袋都会吃进了肚子里。似乎吃够了口粮的毛猪,一会儿就跟着堂叔和憨娃还有我,一起沿着山路慢慢走进了通往汉江渡船口。
汉江渡船口岸边是一块平坦的沙滩,在白花花的沙子上面覆盖有一层白霜。等候在汉江渡船口准备上交毛猪的村民还不在少数。停泊在渡船口有两只大木船,有工作人员同时在渡船口岸边过秤收购毛猪,超过了一百二十斤的毛猪,或者是等于一百二十斤的毛猪,都装进了木船的船舱里。无论是上了船的毛猪,还在汉江渡船口岸边正在过秤的毛猪,它们的哀嚎声和发出来的怒吼声,几乎同时飘荡在了汉江两岸。
堂叔一边吆喝着毛猪,一边牵着套在毛猪脖子上的绳索,走在白花花的沙滩上还不停地吩咐我:“把口袋里的干粮保管好,要是毛猪差个半斤八两的,就把人吃的干粮省下来给毛猪吃掉!”。
扛在肩膀上木头扛子和撮箕的憨娃听到了堂叔说话声,一把把我挎在肩头上的布口袋,随手从我肩头上取下来,非常幽默地说道:“事关重大,还是我来保管干粮!”
堂叔也是一个精明人,他在渡船口岸沙滩上停下脚步,让憨娃和我看管好毛猪,他单独上了木船之后,与木船上收购毛猪的工作人员交头接耳了几句,堂叔便拿上了一杆秤走下木船上了沙滩。在沙滩上村民的帮助下,把我家那头毛猪又捆绑着过了一次秤。堂叔看了秤杆上的斤数,似乎是刚好一百二十斤重量。堂叔在给收购毛猪的工作人员还秤杆的过程中,几乎又耳语了几句。就这样堂叔下了木船,又踩着沙滩上白花花的沙子,带着张笑脸一走进毛猪身边,很快让憨娃在布口袋里取出了人吃的干粮火烧馍,给毛猪吃了一个完整的火烧馍之后,堂叔才慢吞吞地把毛猪赶进了渡船口岸边。
这时,憨娃也赶忙丢下扛在肩上的木头扛子撮箕还有两根打杵子,一起动手和身边村民的共同帮助下,在毛猪身体上迅速套上了宽皮带。堂叔和憨娃用木杠抬着吊在秤杆铁钩上的毛猪,收购工作人员在过秤的时候是否在故意拖延时间,让我家的毛猪吊在秤杆铁钩上多嚎叫几声。原来还不是这样,我发现收购毛猪的工作人员,是在不慌不忙看一看秤杆上的刻度数字,随口却又大声说道:“这头毛猪没有旺秤只有平秤,一百二十斤够收购标准了!”
在此刻也有身边的村民听到了,收购毛猪工作人员提高了桑门的声音,随口也回答:“毛猪的平秤一百二十斤也算数!”
收购毛猪的工作人员又立刻答道:“只要平秤够一百二十斤都算收购标准!”
堂叔看到收购毛猪的工作人员过完秤,已经向堂叔用一只手示意道:“够标准了一百二十斤,抬上木船!”。
堂叔赶快招呼憨娃抬上毛猪上了木船,但快要接近船头时,憨娃身子一偏移一双脚一摇晃,抬在肩上的毛猪滚进了汉江,好在人都没有掉进汉江,也好在汉江岸边都是浅水潭,在众多村民的帮助下,我家那头毛猪总算到了木船的船舱里。
堂叔接过了收购毛猪工作人员的票证,带着憨娃和我在汉江渡船口沙滩上,站着和身边等候上交毛猪的村民闲聊了几句,又和村民说了一些笑话。我听不懂笑话里,到底包含了什么意思,但我和堂叔憨娃走在山路上时,我们都坐在石头上一边吃着火烧馍,一边听到了堂叔和憨娃说起今天上交毛猪,还算顺利是有原因的言词。大意是这样,一是因为给毛猪吃了口粮增加了重量,我知道了这一点小秘密;二是因为收购毛猪的工作人员,原来是在我们村上一位回到城里的知青,我知道了这算是人情和关系账。今天收购毛猪的工作人员,算是把两种因素叠加在一起照顾了一下堂叔,也给足了堂叔一个面子。又因为我家那头毛猪真正被收购毛猪的工作人员,过秤一百二十斤还差三两不够标准。这是堂叔回到我们家里,亲自把这一情况告诉了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