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疙瘩

我们家乡一到冬季，几乎每家每户要到自家的山林去挖疙瘩，用于冬季在火炉里燃烧取暖。其实在山林挖回家的那些木头疙瘩，家乡人习惯称之为疙瘩。农村家庭一般在冬季挖回家的疙瘩，不光是在火炉燃烧取暖之用还有别的用途。因为有的家庭把挖回家的大疙瘩放在露天坝晾晒之后，等到大年三十才把大疙瘩架在火炉燃烧。在大年三十那一天，一家人要是看到火炉中疙瘩火苗越旺盛，红红火火说明来年家里很是吉祥兴旺，在吃团年饭的时候特别高兴自在。

我跟着父亲到自家的山林去挖疙瘩的时候，看到山林中一些树木根部，它们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形成了大小不一的疙瘩形象。因为在孩子眼里疙瘩长相千奇百怪，有时却又给孩子带来一种生动趣味感。我看到自家山林疙瘩在同树成长的同时，其中疙瘩大小有半人高的，也有小疙瘩慢慢在成长中壮大的。那些小疙瘩离土层较近且在身体上出现窟窿时，孩子喜欢伸手去摸一摸窟窿，在窟窿内要么是一只老鼠蹿出来，要么是一只山鸟飞出来。我曾经凭借手感把老鼠从小疙瘩窟窿里抓出来；有时我也见到过父亲从大疙瘩窟窿里，抓出来的不一定是山鸟和老鼠，而是一条冬眠的黄蛇。父亲不怕抓出来的是一条黄蛇，他把黄蛇要在孩子们面前晃一晃取乐，才把黄蛇又送回到大疙瘩窟窿中。在我家山林疙瘩内竟然出现了一条黄蛇，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敢伸手到疙瘩窟窿里，去抓老鼠或者山鸟了。

冬季每当父亲在自家山林找到合适的大疙瘩时，也喜欢吆喝孩子一同去挖疙瘩。我到山林去和父亲挖疙瘩，首先要把斧头扛在自己的肩头上，而父亲自己也背着大背篓和挖土的十字镐，还要随手带上一把砍柴的弯刀。父亲在山林选择好被挖的大疙瘩之后，然后用弯刀砍去包围在疙瘩周围的杂草和荆棘，才用十字镐把大疙瘩扎根在深土内的根茎梳理出来。摆在我前面的疙瘩根茎它们相互之间都连接在一起。虽然疙瘩根茎粗细延伸的方向不同，但它们的穿透力强大也格外壮观。父亲这时半蹲在露出地面一根伸长的疙瘩根茎上，吸着一支用白纸条裹好的旱烟叶子，又摸了几把脸上流淌的汗水。父亲一把汗水甩出去飘飞在空中的时候，有的水珠却打在我的脸上了。我抬手摸了一把面部，手里的确有湿润的感觉，慌忙对父亲说道：“爸，你的汗水打在我的脸上了！”。父亲回答说：“你不该坐得这样近，离我远一点不就行了！”。我看着父亲一边吸烟一边还在流着汗水的脸，坐在原地不动的我，这时也不想离开表示着沉默。但父亲用斧头开始砍断疙瘩延伸在地下的根茎，一些粗壮的疙瘩根茎盘根错节，父亲不是一斧头两斧头能够砍断完这些疙瘩根茎，有时需要转身用力斜着身体才能够砍断疙瘩的根茎，这样整个身子都有摔倒可能性极大，要不是抓住周围一些生长的小棵树，说什么父亲也会斜着身体摔倒在地面上了。父亲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砍断疙瘩根茎的想法是不可能的。因为砍断疙瘩根茎需要一定的时间。这时，我主动给父亲帮忙去砍断疙瘩根茎，但父亲把斧头递到我手里那一瞬间，感觉到父亲手握斧头木柄上留下的温度，好像是世界上最温暖的也是最亲切的，因为一股股暖流顿时流遍了我的全身。

我用斧头对疙瘩根茎砍去还没有超过两分钟，好像已经耗去了我不少的体能。这样我手里斧头砍在疙瘩根茎上的速度，也就随之慢了下来。父亲看在眼里对我说道：“坚持不了就休息一下，不要着急慢慢来！”。我回答：“我还没有出汗！”。父亲好像急了说道：“大冬天的，小孩子不能出汗，一出汗就会感冒！”。父亲一边说一边来到我身边，从我手里拿走了斧头，让我在一边玩耍去，他要继续砍断连接在疙瘩上大小不一样的根茎。

其实我也不爱闲着拿上砍柴的弯刀，在山林里砍完了一小捆柴禾。我用藤蔓捆好柴禾扛在肩头上，背了一段距离也就放下柴禾，回转身又来到了父亲身边时，我才发现不到半人高的疙瘩，已经横躺在父亲的身边了。父亲确实也很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他还敞开了衣服舒坦一下冒汗的身体，但我发现有热气从父亲的衣服内飘飞出来了。最后，父亲虽然扣严实了衣服上的钮扣，但挂在鬓角上几颗汗珠并没有消失掉。父亲这时让我撘把手把疙瘩搬进大背篓，但我与父亲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疙瘩装进大背篓。背篓内疙瘩的形象虽然古里古怪，但它的姿势形似一个人站在背篓里；它既显得神奇可爱，又给我带来了一些想象空间。

在孩子眼里疙瘩虽然像什么不一定十分重要，但从泥土里深挖出来的立体式完整式疙瘩形象才是最重要。因为装在背篓中深挖出来的疙瘩生动有趣形象，在进入孩子眼里栩栩如生好看极了。于是我当着父亲的面说道：“疙瘩像我们家圈里那条大肥猪！”。父亲好像在考我说：“想一想，这个疙瘩还像啥？”。我观察一下疙瘩形象回答道：“又好像是我们家那头壮牛！”。父亲又问我：“还没有看出来疙瘩真正像什么吗？”。我眨巴着眼睛似乎陷于了沉思的状态。父亲一时打破了僵局对我说：“好好看一看想一想，像不像大熊猫？”。我还不敢正面回答，一双眼睛直勾勾又看了背篓内站着形似人的疙瘩，不紧不慢回答了父亲：“要细致看，才能看出来像大熊猫！”。父亲面对我什么话也没有说了，就抿着嘴巴微微笑了起来。同时父亲还在自言自语说道：“这个疙瘩给家里带来一个好兆头，要把它留在大年三十天去燃烧！”。接下来我看到父亲把斧头和弯刀插进了背篓之后，又把十字镐拿在手里，高高兴兴背起了装在大背篓中的疙瘩，已经走在我的前面了。

不过，我在冬季里亲自动手挖过一次腐朽的构树疙瘩。我不是跑在自家的山林去挖疙瘩，而是放学后独自一人在耕地一个斜坡上，要去挖掉一个腐朽的构树疙瘩。虽然构树疙瘩腐朽面积不大，但我依然学着父亲的一个样，把斧头和十字镐一并带上，肩上还挎了一个准备装构树疙瘩的小背篓。腐朽了的构树疙瘩根茎数量并不多，唯独构树疙瘩粗根茎延伸到了石头缝隙里，用十字镐挖去构树疙瘩粗根茎非常方便，可是用斧头去直接砍断构树疙瘩粗根茎更不方便了。我用尽力气挖了一会儿构树疙瘩粗根茎没有任何进展时，母亲却在我身边出现了。母亲见我满脸是汗水心疼地对我说道：“挖不了不要勉强去挖，看把你累得满脸是汗水，力气这样小又是大冬天的！”。母亲一说完就接过我手里的十字镐，一会儿就把腐朽的构树疙瘩粗根茎给挖断了。母亲把构树疙瘩装进了小背篓之后，让我背着构树疙瘩走在耕地一条小路上，她只是把十字镐和斧头拿在手里很少跟我说话，但母亲却在身后紧跟着我。我背着构树疙瘩一路走来感受到它的重量，似乎是越来越不显得那样轻飘飘的了。因为我在母亲前面每走一步，构树疙瘩重量仿佛不断地在增加。这时，我多么期盼母亲替我背一下构树疙瘩，但母亲始终没有主动给我替换一下。背着构树疙瘩走在母亲前面的我快要到家门口时，母亲才开口问我：“挖构树疙瘩苦不苦累不累，是读书累还是挖构树疙瘩累？”。我回答说：“都累！”。母亲突然又说：“累是一种幸福生活。不累构树疙瘩能挖回家吗？读书不累能学懂知识吗？”

在那时，一方面作为孩子的我，对于母亲的话似懂非懂，另一方面母亲说出这句话时，我也显得有些惊讶。因为母亲识字虽然不多，但她对待孩子的成长教育善于思考总结和说教。尤其是在母亲脑海里那一句“累是一种幸福生活”，至今记忆犹新催我奋进。当我离开家乡在外求知读书过程中，终于理解了母亲心中所谓的一种累：挖疙瘩是一种累它叫幸福生活；疙瘩在火炉中燃烧起来，也是一种累的燃烧过程，它却给人类送来了温暖；父亲挖回家的疙瘩累在大年三十那一天，却燃起了熊熊大火象征了家庭一年的吉祥和美好。累，它结果的确是带来一种幸福生活，因为累了才有希望和收获。只有累了的结果，才能够享受到幸福生活中味道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