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雨中捕捉她最后的身影,她在人群中努力忘记我的来过。
当我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窗子外边正下着淅沥的小雨。小雨中有一枝长满花骨朵的月季,有时候我就在想,月季虽不如玫瑰的深沉却也是用自己的豆蔻青春尽燃热烈,天地纵使再大,终有一席孤芳自赏的岛屿能被自己感动,不负韶华不负卿是最好的结果。推开虚掩着的窗扇,那淡淡的花香滴融在清凉的雨丝里,倒也比红酒更迷人更容易勾起人们对陶渊明笔下世外桃源的向往。我还记得她和我相约在家门口的桥上,那时候我拥有心爱的女孩,拥有活跃的文字,拥有充实的一切。窗外依旧小雨淋漓。
上天如此苦心经营诗情画意的美景,倘若置之不理,实在有些残忍,索性取衣撑伞出了门。二十年前那一排排蜷缩在烟雨中的瓦房,正如我床头鲁迅的《故乡》被窗头渗入的风吹着一页页翻过去般走失在朦胧的水雾中。抽屉里那封没有署名的信,还未来得及投入信筒,字迹逐渐变得潦草隐淡。我兴高采烈地牵着她的手,虔诚谨慎地抚摸着砖墙,在雨帘中边漫步边吟诵着戴望舒的《雨巷》,在星光灯火将幽长的小路照亮时,每幢房屋、每把木椅都在讲述着这座城市的故事。我站在家门口的桥上,天地朦胧一色,只有山脉隐约的轮廓和一朵黑色的雨伞。雨依旧下着,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我不知道这么做上帝有什么乐趣,但我觉得他也在练习着写诗,毕竟雨是已经超越了简单旨趣上的意象。铜铃在风的吹拂下,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我和她第一次约会是在晚上,离学校不远处的一座白塔下。还是这样和煦中掺杂着土香的风,我俩相依坐在石阶上,遥望天空中的星星,一言不发却傻呵呵地乐着。田野中的一声喝叫,我拉着她在被参差不齐的玉米包围的土路上趁着若隐若现灯火的照映下奔跑,来回徘徊的小马尾真心可爱,那是我第一次拉她的手。
亭子下,我期望能在朋友圈中和她再见一面,刷新了无数次还是只能听到模糊不清的雨声和我激烈的心跳声。我们无数次苦苦追求,希冀在记忆的残骸中寻找归宿的蛛丝马迹,最后只得在失去的边缘拥抱自己,大笑着祭奠从前的行尸走肉如今的痛彻心扉。一八年的七月二十号,我用一张两杯芒果奶茶的配图和一段文字组成的动态结束了这场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感情:江水,你有何脸面嘲笑月亮的沧容。和流年相比,你更薄情一筹。时光会留下来过的痕迹,留下满满的令人回首仍会垂下因喜或悲感触的泪水。但你却不食烟火,更不晓人间情意,带走一切心无愧疚;月亮,你有何颜面讥讽江水的多情。和薄情比较,你更寡义一筹。在人不得团圆而辗转反侧之时,你却愈发的圆满,窗帘也丝毫损伤不了你的得意,何必在别人破碎时炫耀你的和美。我和她依旧没有一句对话,对视坐在咖啡桌两侧,眼睛里已经没有初次约会时的憧憬和热烈,对于这个结果她看起来无动于衷,更像是一种挣开时间枷锁的解脱。出了咖啡店,天下着小雨,竟没有不合时宜的违和感。
二十年前的那些青砖灰瓦,仅剩余苟延残喘的断壁残垣。贾樟柯用《三峡好人》、用“家乡三部曲”、用自己特立独行的镜头控诉着时代转变下传统家乡的消散。每个人的家乡都在被淹没,每个人的家乡又都在涅火中重生,越行越远的是自己和值得酒后怀念的他们。我站在家门口的桥上,亲自倒计时记录着他死亡的时间,桥下是为他哭干眼泪乞求让桥有出镜安东尼奥尼执导的《中国》的机会的河床。坟墓里麻木不仁,坟墓外麻木不仁,那就让这团火肆意燃烧,把一切最值得纪念的物是人非都燃为灰烬,包括我的红尘情缘。
我关上了窗户,将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放回了抽屉。当我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桥轰然坍塌。雨,依旧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