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

一

  下课铃响地清脆。

  安琪盯着宿舍窗外涌动开来的人潮发呆。她不懂，为什么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可以洋溢着灿烂自信的笑容，不时与身旁的同伴交流，向前大阔步的潇洒走去。

  她转过头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姣好的五官拼凑出柔和清秀的面庞，然而眼底却写满着自卑。这种情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如乌云般笼罩着她。安琪深深地恐惧，可是偏又无法挣脱。

  走在人群中，她总是会刻意低头，避开周围人传来的目光，即使她根本无暇探究那些目光中掺杂着怎样的情绪。尴尬的手臂不知如何挥动，手指下意识在手机壳背面来回刮蹭，只为掩饰内心的紧张情绪。

  一回想起这些，安琪就觉得内心那根刺，搅动着细微的神经隐隐作痛。自己就像一个怪物，当面对所有熟识的人时，表面上是健谈的、阳光的，然而内心却藏满对自己甚至这个世界的怀疑。

  她怕当自己小心翼翼完成某件事，试探的眼神却触及到一片冰冷的拒绝，更怕自己的内心被拿到阳光下剖析，所以宁愿将最真实的情绪锁在内心深处。只留下一个明灭忽闪的小火苗，还在悄悄希冀着某种未来。

  隐约的阳光与厚重的云层交融碰撞，天空中暗潮涌动。

二

  安琪开始学着去化妆。

  她曾在路上遇到一个女生，对方精致的妆容配上甜美大方的微笑，如同向阳盛放的花朵，自信而有富朝气。至今安琪还记得，她那在风中招摇的裙摆和隐约散发出的芳香气息。

  她想，如果自己也能以这种姿态面对生活，那该多好。对现状的厌恶和对未来的期待，像双生的藤蔓在她心中萌芽，疯狂生长，叫嚣着挣扎着。

  从妆前打底开始，她一点点的学习和琢磨。当看着镜中，脂粉掩盖住自己原有的清秀面容，五官逐渐变得成熟而立体，安琪感到新奇，更多的却是兴奋到战栗的体验。头皮震震发麻，涌回心脏的血液温热而又澎湃，然后奔流去往身体的每一处。

  生疏的手法和僵硬厚重的妆感，在安琪不懈努力与反复的练习之下，终于得到了解决。娴熟如行云流水般画出了一个服帖、惊艳的妆容后，安琪满意的笑了。笑着笑着，不知怎么，眼角就漾出了泪花。

  安琪开始努力的做兼职，赚很多钱。

  她将这些钱，用作改造自己的投资。她学会了挑拣最适合自己肤质的化妆品和护肤品。她学会了流连各大商场和数不完的淘宝小店，铺天盖地的网罗各种各样美丽的衣服。她学会了买香水，买耳环，买包包，买鞋子。她学会用尽各种手段放大自己的美，掩盖住自己的缺点。

  妆容成了最坚实的铠甲，将她自卑的心灵掩埋进美丽的外壳。走在人群中的安琪，不再因为自卑而踌躇犹豫。她终于敢大胆的抬起头，直视他人投来或艳羡或赞美的目光，坦荡的迈步向前走。灿烂的日光下，安琪毫无保留的释放着自己的美，她朱红色嘴角绽开的笑容，藏着骄阳般的热度。甩开的步伐蕴含力度，印有繁复花纹的连衣裙肆意张扬，流苏甩出漂亮优雅的弧度。迎风飞舞的柔软发丝，微卷的曲线，是荡人心魄的香气。

  经历了痛苦，挣扎，安琪终于破茧成蝶，看似一步步的走向她期待了无数次的未来。

三

  午后三四点，残存的暑气仍然笼罩着大地，却仍阻挡不住热爱的脚步。

  绿茵场上已是一片鼎沸，奔跑喊叫着的男孩踢足球踢得热火朝天，被汗水打湿的额角和脏兮兮的球衣，衬着他们脸上飞扬的笑意，把青春热血诠释的淋漓尽致。

  安琪静静地坐在场边一角，眼神掺杂着羞涩，直白果敢的望向穿7号球衣的男孩。他笑起来傻得冒泡，可传球过人一举一动干脆利索，帅气的不像话。

  初见，在万千人海中，他就如璀璨的星辰，轻而易举吸引了安琪的目光，也强势的占据了她的心。少女的心思总是细腻而柔软，像三月缤纷的樱花，形容美好的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却从眼睛里面跑出来。那个人，胜过安琪耗尽十九年阅尽的所有风景。

  她拿出孤注一掷的勇气，心甘情愿扑向爱情炽热的火光，试探与靠近，然后扣响通往少年内心的门扉。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爱情令人甜蜜而满足。

  夜幕降临，踢完球的男孩与安琪并肩而行，温柔的晚风醺人欲罪，惹得新绿树叶沙沙作响，在地上投下一片晕亮的影。气氛恬静而融洽，安琪听见自己放大的心跳声。

  男孩说，其实他不喜欢女生着浓妆，素颜的她会更好看。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起，语气温和却隐约透着期待。

  他们在宿舍楼前分别，男孩亲昵的将她拥入怀中，而后微笑着告别离去。安琪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心里复杂的情绪搅成一团乱，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茫然而无措。

四

  安琪试着回到原来素面朝天的生活，她将琳琅的化妆品锁进自己的抽屉。以后，她再也不需要每天早起化妆了。看着书桌上原本满满的储物柜变得空荡荡，她深出了一口气。

  这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面对着越发依恋她的男朋友，安琪内心固然欣喜，但更多的却是力不从心的疲惫。

  每当安琪与男朋友一起走在路上，看着迎面走过来着精致妆容的女生，她就难以自控的自卑。即使明白男朋友对她的感情，可她仍然感到恐惧。这种情绪在夜晚，更像是蛰伏已久的野兽，在她的脑海中横冲直撞，搅的她一度心慌。

  不止如此，安琪被带回了那个充满怀疑的世界。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时，她会刻意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衣角，迈开的步伐极其僵硬。

  她的眼神中，不再有奕奕的神采和闪烁的星光；她的嘴角是紧抿着的，再难见微扬的弧度。曾经那个如天鹅般高高扬起修长脖颈的女孩，一跃沉入湖底，消失在人们视线中。

  安琪开始慌乱，这种重蹈覆辙的境遇几竟使她情绪崩溃。右手是她经营已久的美好爱情，左手是她渴望了十九年的生活。

  她期待了很久，无数的寻觅与挣扎，才等来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她可以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去感受生活的一切，去酣畅淋漓的披露自己所有的情绪。像枝浓艳的玫瑰，用尖锐的刺掩饰所有的脆弱，她可以留给世人最自信耀眼的风采。

  她也期待了很久，无数的向往与憧憬，那个人披荆斩棘，跋山涉水来到她的身边。他没有金甲圣衣，也没有七彩祥云，只有一颗赤诚温暖的心。

  她该如何取舍，才能心安理得？

  窗外红艳的茶花，还残留着昨夜莹润的露珠。叶子背面，是只蝴蝶在挣扎着逃出束缚已久的茧。

五

  阴暗的宿舍，阳光照不透厚重的窗帘。唯有桌上的台灯，发出莹润的光，照亮一方小天地。

  安琪素白的手，捏着银色的钥匙打开了抽屉。她拿出一件化妆品，仔细端详了许久，愣愣的，竟落下几滴眼泪。

  右手颤抖着拨出了电话，接通后，声筒传来熟悉的声音:“喂？”

  生活纵然充斥着难以割舍的选择，但以自己想要的姿态奋斗，才会拥有无所不往的勇气。我们想拥有的，最终都会披星戴月，穿梭过流年的荒芜与繁华，见证曾刻在心头的铮铮誓言。

  叶底的蝴蝶，终究破茧而出，伸展翅膀奔向无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