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徐秉君的头像

徐秉君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5/18
分享

记忆中的树

徐秉君


有些事物虽然存在,可往往在不经意中被人们忘却,而有些事物虽然已不复存在,可却能深深地留在人的记忆中。近读鲁迅先生的《秋夜》,仿佛又看到他居住在北京阜城门内西三条胡同的情景:“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几十年过去了,那两株树不知今日是否还存活?可无论它在与不在,事实上它早已在人们的心中获得永生。

这不由得使我想起记忆深处的那几棵树。

1966年秋天,由于家庭重大变故,我们举家从山西大同回到阔别多年的山东老家。在新买的一幢老宅的后院有一棵香椿树,起初它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到了第二年春天,当嫩绿并略带褐色的嫩芽布满枝头是,母亲便把它摘下来,洗净后用食盐把它揉蔫了,然后,把揉好的香椿芽一把一把地扎成捆,最后又把揉断了的香椿芽叶从碎盐中拣了出来,做了一盘香椿炒鸡蛋,味道真实美极了,那是我第一次品尝香椿的美味,至今仿佛仍能感觉到那顿早饭的余香。

后来,母亲把成捆的香椿都拿到集市上卖了。那时我还小,怎么也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不把这么好的东西留给自家吃,而要拿去卖呢?稍大一点才明白,那时全家从城里回到乡下,经济拮据,再加上是借钱买的房子,生活就越发紧张,母亲便省吃俭用以偿还债务。打那儿以后的许多年里,每年春天的香椿大都让母亲拿到集市上卖了以贴补家用。那棵不起眼的香椿树,默默地帮助我们全家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返城后,我们家先是搬到市郊小区的一个排房,共住三户人家,我们家住在中间。排房的院子很大,搬家时正值春天,母亲便在院子里栽了一棵苹果树,随着时光的推移,转眼间那棵苹果树便像少女一般婷婷玉立了。春天,她花满枝头,整个院子充溢着沁人的芬芳,不时地引来四周的邻居前来赏花;夏天,她绿衣招展,在酷暑中给我们的院落带来一片绿荫,几家邻居时常在绿荫下谈天纳凉;秋天,她坦然慷慨,把凝结自己一年心血的果实全部奉献了出来。每当下果时,母亲便东家给西家送,让周围的邻里友好品尝,有时竟送的自家都没的吃。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吃到几个这么新鲜的苹果也真是难得。 

那些年,母亲的那棵苹果树,成了排房院子里的一道特有的风景,同时也是联结四邻友好的情感纽带,那种近似于自然的怡然,那种邻里之间的和谐,在现实的都市社会恐怕再也无法寻觅了。后来,我们家又搬到了城区的楼房,告别排房时,母亲在苹果树前凝视了许久,望着挂满枝头的果子,她一个也没摘 。临别时,母亲告诉两家邻居,苹果就留给大家吃了,并托付邻居关照好果树,最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这一年的苹果结得特别多,摘果时邻居们特意给我们家送来一篮苹果,并讲“吃果不忘栽树人”,邻居和母亲谈论的话题大都离不开那棵苹果树,谈及此事,母亲的感受比吃苹果还开心。

可是,第二年的情形谁也未曾料到,新搬进排房的那家住户想把那棵苹果树据为己有,这就遭到另外两家邻居的不满,于是他们为苹果树的归属问题闹得不可开交,闹到最后竟把正处在结果旺盛期的苹果树给砍了,这才恢复了院落的平静。母亲知道这件事后先是吃惊,继而又伤感地说:“人啊,有时就是不依足,吃了果子却容不下树。”同是一棵树,由于人对它的态度不同,决定了它的命运也不同。母亲的大度和宽容,使它成为邻里之间的情感纽带和友爱的象征;而那种狭隘和自私,却把它推向极端并最终导致它的毁灭。

参军后调师机关的第一年,我在师部楼前栽了一棵小杨树。年后,当我调离师部时它已长到碗口粗了,随着时光的流逝,我早已把它淡忘了。在以后的岁月里,每年春天都要参加植树活动,究竟植了多少树,自己也记不清,那些树也没给我留下特别印象。一次下基层蹲点,我又回到了阔别了多年的老部队,偶然想起了我在师部楼前栽的那棵小树,便特意到师部楼前去看它。远远望去,那棵小树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眼前的它俨然是一名强悍的战士,挺拔参天,气宇轩昂,向外张扬的一个侧枝仿佛在向我行持枪礼。一阵轻风吹来,它转而又变成一位活泼秀美的女兵,浪漫舒展,春情飘逸,随风飘舞的枝叶仿佛是在轻抚秀发向我点头微笑。

陪同我的老战友见我望着一棵杨树凝神而笑我发呆,他哪里知道我此刻的内心感受!当我向他说明原委后,他不胜感慨。这时,我又想起了母亲的那棵苹果树,顺口对老战友说道:“当初要是栽棵果树就好了,要不然现在大家就有果子吃了。”没想到老战友却说:“那可不一定,我们家属院里原来就有一棵沙果树,开春一打花骨朵,就被人折枝断臂拿去欣赏,残留在树顶部的那些花儿一旦着成了果,便又招来调皮小子的棍棒和弹弓,别说结果子了,没几年就被折腾死了,可在它周围的那几棵松树却相安无事。当初要是你栽了果树,说不定你也见不着它了。”我一时无言以对,不结果子的树尚能生存,而结果子的树却反遭劫难,现实生活中这类现象难道还少吗?细细想来,有时往往好的愿望并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即使是这样,也不能阻挡人们对美好愿望的追求和企盼。我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如今,记忆中的那几棵树已经很遥远了,许多往事已日渐淡忘,但它们仍能不时地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随着时光的推移,眼前的许多事转眼即逝,不留一点痕迹。奇怪的是记忆中的那几棵树,时空的距离愈久在心里却反而愈加清晰,它们好像是镌刻在脑海的深处,既驱不走也抹不掉,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让我不时地感受那早已久远却永无穷尽的回味。

前不久,陪母亲回老家探亲的妹妹来电话告诉我,老宅后院的那棵香椿树居然还活着,这个消息令我兴奋不已。离开老家都三十多年了,自我们全家返城后,那棵香椿树再也没人去注意它和关照它,但它却顽强地生存了下来,怎能不说是一个奇迹?那种珍藏在记忆深处的情感油然而生,真想抽空回去看看那棵早已成为记忆的香椿树

   首发2003年2月1日《沈阳晚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