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得的奖项

一位摄影师朋友，含着眼泪向我讲述了他拍摄天鹅的故事：在夕阳的余辉里有一只美丽的天鹅，他生怕这绝美的景致转瞬即逝，端起相机一阵抢拍，当他走近它时，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只受伤的天鹅。

当他找来一位鸟类保护自愿者试图挽救它的生命时，那只天鹅的配偶居然也飞回来与它相伴，这情景真令人感动。然而，虽经全力抢救，也未能挽回那只天鹅的生命。令人震惊的是，它在告别世界的最后瞬间，把自己定格于飞，而且还留下了眼泪。天鹅都在流泪，它似乎在控诉悲剧的制造者——人类。那枪伤，那已没有鱼虾的水淀，那日渐被破坏的环境，不都是人类所为吗？

    我怎么也忘不了那只定格于夕阳里飞翔的天鹅，一种悲凉的凄情，促使我要把那种震撼心灵的感受记录下来，于是，一口气写就了《夕阳下的天鹅》诗稿。诗中写道：

一只洁白的天鹅

落进血一样的夕阳

多美的一幅画啊  

而我看到的却是一幕悲凉

这是一片

早已没有鱼虾的水淀

在落日的辉映下

依然闪着粼粼波光

可它再也不能给过路的天鹅

补充体力，落脚疗伤

南迁的伙伴早已飞远

只留下这只受伤的天鹅

噬着伤痛，啄着残阳

凄厉的悲鸣

震撼着皎月，撕扯着繁星

一个新的黎明来临

一切都归于沉静

它已经不能叫了

不得不让自己沉默

一只和它一样美丽的天鹅

从天际飞来

轻轻地在它的身旁滑落

那只天鹅原已飞的很远很远

可它还是义无反顾地折返

因为它不能丢下相濡以沫的同伴

它们，默默相对凄凄相依

偶尔，轻贴一下脖颈

似回忆，似低语，似叹息

直到绚丽的晚霞又一次降临

那只受伤的天鹅

突然昂起长颈向苍天凄凉的悲歌

用仅剩的一口气吃力地奋展双翼

黄昏的暮色

映照着永远定格的飞翔

那是它最后的婀娜

悲鸣

另一只活着的悲鸣

悲愤地划破渐已沉睡的长夜

天鹅都在流泪

那么人呢？

或许人们会说

如果，没有猎枪

如果，没有污染

如果，没有日益恶化的环境

如果，如果，如果

这该诅咒的假设

难道人类

非得在美丽的假设中走向孤独？

非得在艰难的考古中回忆天鹅？

或许那时人类也成了化石

我原本不是诗人，只是在我刚参军时被逼无奈写过一阵子所谓的“诗”。当时，全国正学习“小靳庄”，部队也经常组织“赛诗会”。我们这些新兵被逼无奈也只好照葫芦画瓢学着写诗，要不然“赛诗会”上就过不了关。后来我发现那些所谓的“诗”，只不过是一些顺口溜，距离真正意义上的诗相距甚远。打那以后，我除了偶尔读点诗以外，不敢再贸然写诗。

这次提笔写诗纯属偶然，主要是有感而发。当时，也没去想这首诗稿能不能发表，更不敢去奢望获什么奖，只是觉得必须得把心里的那种沉郁的忧患宣泄出来，不吐不快。通过诗的形式把对环境的忧患表达出来并给人们以警醒，自感心里能得到一点欣慰。

一天，我无意中在《中国文化报》报上看到了国家环保总局、《中国作家》杂志社、浙江省安吉县人民政府联合主办的“‘黄浦江源’全国生态文化征文大奖赛”征文启事，忽然想起了前不久写的《夕阳下的天鹅》这首诗，随即上网发给了大赛组委会。我觉得能否获奖并不重要，如果通过这种方式能够唤醒更多的人的环境意识，这也许才是最重要的。我猛然意识到，作为一名具有现代文明的军人，不仅仅是人类和平的保卫者，同时也应该是人类生态环境的护卫者。

时隔不久，国家环保总局宣教中心的一位女同志打来电话告诉我，说我的《夕阳下的天鹅》诗稿获得“‘黄浦江源’全国生态文化征文大奖赛”诗歌类二等奖，并祝贺我获奖。同时还邀请我参加组委会在安吉县举办的颁奖活动。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非但没有获奖的兴奋和喜悦，反倒更平添了几分沉重，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本不该有的奖项，那可是一只天鹅生命的代价啊！

    乘飞机南下的那天，东北地区刚好下了一场大雪。我是带着一片洁白起飞的，仅仅才两个多小时，便仿佛降落在了春天。走近安吉，便不由得融入了一片新绿。

在闻名世界的竹乡安吉，我有幸认识了张仲锷、高桦、何建明、杨志广、陈祖芬、方敏等老师，同时还结识了这次获奖的部分作家朋友。颁奖晚会非常隆重，当我接过晶莹透明的水晶奖杯时，觉得手里的奖杯是那样的沉重，面对台下热烈的掌声，我感受最多的还是自己肩负的责任。

在竹乡采风时，我们这些获奖作者有幸能同部分评委老师和几位著名作家同行。途中国家环保总局的同志和《中国作家》杂志社的负责同志，向我们介绍了组织这次“‘黄浦江源’全国生态文化征文大奖赛”的一些内幕。这次征文活动时间虽然很短，但却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征文稿件有2000余件。整个稿件的初审，是由高桦老师躺在医院病床上完成的。当时，高桦老师因膝盖疾病刚做完手术，这对一个古稀老人来说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啊！我们不由得把崇敬和感激的目光一起投向了这位可敬的老人，同时也都被她的这种忘我的精神而感动，而她却感慨地说：“没办法啊，这是我的责任。”交谈中得知，高桦老师原来是著名的环保杂志《绿叶》的主要创办者，如今虽然已经离休，但仍然关注着环境事业。

大家边走边聊，聊了好一阵子我们才搞清楚高桦老师和著名主编章仲锷老师原是一对恩爱老夫妻。老两口都是军人出身，当他们得知我是惟一获奖的军人代表时，感到由衷的高兴，并希望能有更多的军人也来关注我们的环境事业。他们还向大家介绍说，这次全国生态文化征文大奖赛的评委，大部分都是中国作家评委库的成员，有些评委还是“茅盾文学奖”的评委，规格很高，因此要求也高。实际上，这次大奖赛具有很高的水准，这是我们这些获奖者所没有想到的。

    陈祖芬老师虽然患病发烧，但依然带病和大家一起采风。同许多人一样，我也是通过陈老师的报告文学作品先认识她的，没想到居然还能与她同行于秀美的安吉竹乡。陈老师和大自然有一种特殊的亲和力，不由得联想起她的新作《虎也温柔，狗也多情》。一踏进竹海她竟像换了个人似的，她的观察是那样的细致，不时地询问有关竹子的一些细节。这时，恰巧有一头老牛在竹林边悠闲漫步，陈老师欣喜地跑过去与老牛一起合影，她笑得很惬意，全然看不出她是正在发烧的一个病人。

在中南百草园，我们乘环保车游览了风景区。当车行驶到一片水塘边时，坐在身后的方敏老师突然兴奋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呀，你看黑天鹅！”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一对黑天鹅相依在水面，像是一对情侣在窃窃私语。方老师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你瞧，那黑天鹅多美啊！”只可惜我们是在车上，要不然非得过去把那黑天鹅拍下来不可。在竹博园我和方敏老师都被印度的一件竹雕艺术品吸引住了，在一块小小的竹根上，雕有树木、茅草房，还有院落、生活用具和家畜，另外还有一对夫妻正在田园插秧。那真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方敏老师惊喜地叹道：“呀！你瞧，这简直就是一道完美的田园风景。”方敏老师是知名的生态文学作家，多年来她的视角一直关注着我们的生态环境，并致力于生态文学写作，因而她对环境有一种女性天然的细腻与敏感。我拜读了她写的《苍天保佑，我是一棵被人遗忘的树》，不仅对人类人为地肆意毁坏环境的行为感到愤慨和忧虑，更为 那“一棵被人遗忘的树”顽强的生命力而感动。我由此而想到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对黑天鹅，但愿它们不再遭受《夕阳下的天鹅》那样的命运。

此文为“我与野生动物”获奖作品

 摘自《我与野生动物》作品集   北岳文艺出版社  2014年11月  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