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霏霏,淅淅沥沥,滴滴答答,一滴一滴落在记忆的长河。微漾的几波涟漪,泛起人世间几多甜蜜、几多辛酸、几多隐痛。逝者如斯,我离开那片苍茫多情的聚宝盆地弹指已数年。在南方多少个这样的雨夜,往事起起落落、浮浮沉沉的幽居心口。梦里几度重回那片苍美的柴达木热土,几度泪雨霖铃沾满巾。此生,我放下过天地,放下过万物,却从未放下过三十多年前那段生命中不能承受的痛。
雨一直在下,心浸润在连绵不绝的雨中,时而凄迷,时而苍凉。那残留在心底无以名状的创痛,总在迷蒙的雨中清晰,浮出眼眸。一点点噬咬我久已封存的记忆。
在暮然回首里,无法忘却的依然是许多年前那个大学毕业后的夏季。离开繁华的都市,带着年轻的梦想,我义无返顾地选择了柴达木盆地。也许是前世既定的缘,我把我的青春以及青春的狂热、激昂、明媚、骚动、迷茫、彷徨都系在了这片石油滚滚的黑土地上。
峰,就在这个时候,成为我生命中最亮丽的风景。
初到漠原,分配到小队实习的我,每天定点赶班车上班,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心也透明的如高原的天空一样明净。上班的第一天我很早就去了车站,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站在那里,那时心里就想莫非他也有和我一样激动的心情,好奇心使我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他,却未曾想与他的目光相遇,那双清清亮亮的眸子使我不由自主想起“眼睛渴望着眼睛的重逢”那首歌。上车后,我还沉浸在歌的旋律中,却见那个帅帅气气的男孩已坐在我的身边。恰似平静的心海被风吹过,心跳的感觉似使我真真切切地明白什么是“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的一见钟情。
也许真如古人所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从江南水乡跨越千山万水而来的去处原来风景这边独好,从最初的那一眼,我已深知峰就是我梦里寻了千百次的那种男孩。
他身上那种坚定、豪放、刚毅的气质在我们初初相识时就已将我的心捕获。那时的我,眼里、心里充满了对爱情的浪漫幻想,在高原迟来的春天里,我已迫不急待让裙裾飘飘、让长发飘飘、让心情飘飘。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峰捧着鲜艳欲滴的玫瑰,神情奔放地站在我的面前,我想象不出在这方“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的荒凉戈壁上,峰是如何得来这些红得似火的玫瑰,来应和我向往已久的浪漫。使我的心无法抗拒地想要靠近他,我们的爱情在戈壁迟来的春季里渐渐火热。
路边的红柳日渐丰润,芦苇也渐渐迎风起舞,野草一天比一天茁壮起来的时候,峰也戒烟、戒酒,只为攒足了钱买了一辆“野狼”摩托车,能天天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时候带我去兜风。
每当夕阳西下时,我的心早已飞到远方,在“野狼”的狂吼声中我用双臂紧紧搂住峰坚实的腰部,仿佛拥有了整个春天,任长发在风中飞扬,一次又一次撩拨峰的心也如这驿动的春,他时而在风中高歌“喜欢你从后面抱着我的感觉”,时儿轻轻地低吟“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我的心充满了对爱的感动,更紧地拥抱着峰,用我整个的心魂。我甚至暗暗在心里发誓今生今世非峰不嫁。
在高原最美的夏日里,我和峰的身影留恋在大雁低飞的尕斯湖畔,油光闪闪的油砂山上,水草丰美的阿拉尔草原,白雪皑皑的昆仑山下,全然不觉我们置身在世界上海拔最高条件最艰苦的青海油田。
冬日的夜晚,窗外寒风呼啸,围着火炉,我依偎在峰温暖的怀抱,如泣如诉的萨克斯“回家”飘满小屋,心仿佛已回到我梦想的家园。
峰是石油人的后代,月朗风清的时候,他常常给我讲祖辈开发柴达木的故事,讲令人敬佩的依沙阿吉老人。讲柴达木盆地那些象征着青春和生命的每一个地名,南八仙——据说八位女勘探队员在此遇难。她们是谁?从哪里来,怎样到的柴达木?在没有花红柳绿的地方,这儿最美的地名——红柳泉、花土沟、花海子、绿草山、红沟子……;在看不见水的地方,有着许多的湖——苏干湖、柴达木湖、尕斯湖、察尔汗湖……
每每此时,率真的脸也变得刚毅、严肃起来,眼里就有淡淡的雾笼罩着,使我的心久久定格而不能远思。在关于柴达木的故事里,我原本浮燥、不安分的心渐渐平静下来,那种初来的苍凉、失望落寞渐渐离我愈来愈远。我和峰的心一天比一天贴得更近,如我一天天贴近柴达木这片油花四溢的土地。
我们在时而寂寞、时而狂风肆虐的戈壁一起温暖着走过了春天。风驰电掣的日子里年轮又增,生日那天,峰送了我一套得之不易的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精装硬壳《平凡的世界》,又用印着“快乐、I LOVE YOU!”的各式精美彩纸摺的一千只纸鹤和愈数愈乱的小星星,看着这些展翅欲飞的“小小鸟”和鱼翔海底的“小精灵”,我的心除了狂喜就是狂喜,激动得说不出一个字,直到那时,我才深深感到今生峰已是我一世的情缘。我的生命需要这样一种浪漫来演绎爱情。
而我所谓的至纯至真至美的爱情,却在第二年的秋天被我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抹杀。我的家庭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当采油工的峰。从小到大我是父母的乖女儿,我无以违背父母的意愿,性格的柔弱,母亲的极力阻扰,终将我一颗心撕得粉碎,不得不在尘封的秋夜、秋草、秋花里放弃了峰,让心枯萎、让爱枯萎。
来年春天,风薄薄地凉,调回基地已为人妻的我,出差又一次踏上我曾经并且现在将来都将深深挚爱的土地时,昔日峰送我的那艳艳的红玫瑰一朵一朵的灼伤我的眼。
我无颜再面对他,别后的日子只听朋友说我走后,峰卖了他心爱的摩托车,整日整夜地喝酒,醉了就躺在漠原空旷的土地上呼喊我的名字,白天黑夜地数星星,我的心瞬时凉到心底、疼到心底。那些日子,我尽可能地避开与峰再相遇的一切机会,直到又一次离开荒原,最终。未能见峰一面。
直到后来,我已为人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复制着同一天的生活,相夫教子,骨子里的浪漫早已被柴米油烟所冲淡,那时才深深感到走过的日子是多么苍白的一页。此时峰的影子也渐渐清晰,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我迫不急待地拨通了好友文的电话,急不可奈地问峰的近况。电话的那端只淡淡回我,“你终于想起了他”声音渐渐暗哑下来,我的心顿时如暴烈的洪水猛击,大脑一片空白,只隐隐听到“三年前,他已去了另一个我们不可知的世界”。
我不能想象峰去的那个时候,五月的戈壁正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亦或漫天飞舞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儿。只知道他走得很安静,在一次抢险中为救同事献出了他年轻的生命,静静地躺在他曾经数过星星的那片广袤无际的天空下。
清明的时候我买了比峰给我多几倍的玫瑰,摺了只有我和他才能数得清的纸鹤和小星星,一本青海油田创业50周年纪念画册,去了峰的茔地。寂静的戈壁滩,泥土和泥土挤在一起很温暖,而我的峰,连同我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却只能孤零零地留落于此了。
初春泛青的大地露出几抹薄薄的生机,我的眼里却满是“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的荒凉。我已无泪,只是还有许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还有许多未做的事不知从何做起,还有许多未了却的心愿不知如何了却。
若峰没有离去,青海油田发生的日新月异,翻天覆地的变化,油气翻番,茫崖立城,道路畅达,火车开往,飞机通航,绿树成林,文旅融合....这些令人欣喜的欣欣向荣的景象如长卷铺展,我想,峰若还在,他也一定会大有作为。
风轻的夜晚,常有玫瑰的花香扑面而来,我以为是峰向我走来。往事不堪回首。我已走过生命中的千山万水,千辛万苦。看过白云千载空悠悠的世事万象,人生百态。历经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肝肠寸断,痛彻心扉。临窗卡朋特的“昨日重现”余音袅袅,如水低婉流淌,丝丝入耳,不绝如缕,昨日,昨日,真能重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