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块铁对峙

与一块铁对峙

尝试从一块殷红的铁中取走火焰

劝它变冷静，变回乌青色，变成夜晚一样乖巧

我愿意用盛夏三百只金蝉换回一场大雨

更愿意用螳螂和黄雀换回骤雨初歇

把时而化身为凶器的铁，打造成矩形容器

盛满屋檐下飞流的江河水

铁，沉迷于以强凌弱，铁能断骨，也能续骨

只听命于打铁的人，父亲是个好铁匠

我亲眼所见一副淬火的马蹄铁

发出烈马扬鬃的嘶鸣

每逢荒年，蜷缩一团的铁，冷冷咬紧牙关

残花般的锈迹是凤凰浴火后不死的灰烬

若与铁当面对峙，就要把旧铁涂上新漆

试图使其柔软一些，允许任何状态下的铁

像飞鸟的影子浮在水面上

首发于《诗刊》2018年第7期

生锈的剑

人过中年，体内的剑就会日益生锈

断掉。直到丝毫不见炉火的影子和灰烬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落日锈蚀的事物，我们可以忽略不计

比如玲珑塔、松树、烟火人间

它们深藏一柄剑的形骸，终将成就剑的意志

若有少年割霜雪为袍，持剑迎风而立

剑与少年未曾想余生竟然会同锈迹密不可分

首发于《诗刊》2020年第3期

牧羊人

如果你要到美丽的贝加尔湖去

请帮我一个忙，捎带这封信

草色青时，小心脚下避让时间留下的刃口

寒露以后，草叶上群羊将化成白霜

而北风带来的幻听，像游子吟唱

“妈妈”羊群起伏跌宕的呼唤如群山

山脚下一定会遇见这样一位老人

紧握破损不堪的节杖，与湖水对视

没人能从他灼烁的目光中取走长安的月色

他只对干净的湖水和一个女人表达谢意

“再也没有比一场大雪更珍贵的礼物了”

接过信时，他会平静地说

紧接着他身体里的闪电会发出冰裂般嘶吼

首发于《诗刊》2021年第9期

旧船

陆地或许是海洋的一部分

是潮水以声音的形式向高处延续

一条船，每天睡在杂草堆

梦里梦外都是碧波荡漾的春天

风一吹就像鱼跳出水面

每天担心会有人用石块命中自己

尾鳍堆满往日的泥沙

一动不动，顺从于时间而垮掉

又像是跪在荒漠里即将干渴的骆驼

脊背的弧度，落日相媲美

两者有着相对统一的航线

每次经过，都会听到它们

单薄的体内翻卷起惊涛拍岸的巨响

首发于《诗刊》202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