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书

①宵分，子时虚有

星辰耀眼，只是此刻无人仰望

显然如鱼得水的它们适应着入梦后的空阔

黯然事物被浮夸，被江水幡然一新

陈旧念想仍反锁在鼾声可疑的孤枕边

若能返回现实，必然先重返梦境

那时候盛夏有冰，蝉鸣有清心理气的效用

亲人手提灯火，尽管照不远前程

或跛或瘸，每一步尽力契合着满地碎石

鳞光左右忽闪，源自体内泥筑的寺庙

年久失修，庄严依旧

仿佛真能为一草一木遮挡风雨

月光拧成绞索以后，自身难保的菩萨

天地间没有谁再窥见你落魄的模样

②荒鸡，丑时尽露

一道白光中醒来，犹如神启

毫无缘由的对简单事物感到陌生

人们试图留在梦里，重新结识

记忆再次呈现朴素之美

虚拟生活中自我满足的一小部分

或者，碎石满地的夜空下

呆呆看着天花板上摇曳的星辰

自由组合成自己喜欢的形状

一颗无名星率先亮了起来

打破了天地间的沉默

却因宇宙浩瀚显得黯然失色

心怀善意，无眠的我们

像露水顶替星光，来到枝头眺望

③早朝，寅时夕惕

续接美梦确是一件很难的事

惊醒后，我将梦里碎瓷片打扫干净

晨昏的缝隙间，不及思索

绿叶到枯黄的瞬间小于一天

朝露中有贪图凉爽的人运来砂石

度日如年般修补道路

看似笔直的线段又将梦想引向歧途

形而上的尽头是无尽的晚霞

还是置身梦外，被误解的

必然是破晓前无法修改的茫然形态

近处山水，错综的纹路

逐渐清晰浮现，直到完全揭示或铭记

④破晓，卯时旭日

一丝光亮带动千军万马

犹如先知，围猎更多的植物和时光

雨，过楚河到对岸

临近东山再起的旭日，是我要做的事

醒来便是今朝，雨水角逐

这让我质疑众鸟飞尽的真实性

大雨过后，天空已经向大地倾其所有

和雨水有关的零散事物收集起来

忽略没有称谓的雨，的确是一次意外

失去重心的时间，无人分享

追寻于一束雨的长廊

至今倒挂着几十幅，沉溺生活的油画

⑤宴食，辰时媚景

从美梦中穿越到现实

回想起昨夜星光，轻身一跃落在枝头

模仿鸟鸣悦耳的清脆

有人在太极缓慢的招式里

拆解出四两晨风和千斤重的心事

更多人，水一样流动起来

转念化身奔波的走兽

用方言描述车像流水，马似游龙

停顿之处，红花绿草

营造一种民间不可多得的秩序

糟糕的生活是π的衍生

让人陷入无限循环的死结

反复路过同一条街道

直到夜色一遍遍刷新狷固的认知

⑥隅中，巳时隐蔽

尚未融尽的冬雪，远在天边

作为万里晴空的纪念品

仍旧存留去年凛冽的气息

习以为常的秩序中

有的变成白虎，有的化作青鸟

飞向即将翻新的白塔与青冈

而人间也正在造景，搭高台唱大戏

画对称的脸谱

用华丽词藻和割让城池表达热爱

我们找到低处的空位

太阳恰好找到登高的梯子

⑦日正，午时最盛

太阳成为烈日之前

也曾在大地留下巨型金色阴影

覆盖北半球、丰满的祖国

东北三省、乡村以及贫困的小蚂蚁

天空因无人经过而更加空旷

烈日是唯一凸出的部分

人世间没有任何事物与之相对应

拉满弓弦，炽热的光线上

晾晒着湿漉漉的四边形和三角形

捕蛇者说

太阳作为高高在上的猎食者

在古老哲学中盘旋

而我们终日在大地上提心吊胆

⑧日昳，未时绸缪

这面银质的天空仍有彻骨之美

春风如良将，白云像庸医

天色湛蓝，白云整日无所事事

已经是去年的事

白云卷成一卷质地优良的卫生纸

随时擦掉我们认知里的脏

也是去年的事

花瓣悄然落下，时光值得唏嘘

布满茶渍的廉价空玻璃杯

沿着午后的斜角，滑向臃肿的中年

⑨日稷，申时将晚

流云多一些，缥缈看得见

不像那只铁鸟，只闻其声不见踪迹

过度沉浸于这种对立

每次抬头空望，都有一种被神捉弄的错觉

午后蓝天，是一处采石场

埋着惊雷，难以轮回的灵魂和骨骸

假如，我是与僧侣结怨的巧匠

徒有巨斧雕琢灰尘的技艺

他能否会等我扬起稀粥里的半张脸

借用塞满真理的肺腑

跟我理论，直到大打出手

⑩日晦，酉时归巢

与影子叙旧，我们是如此寂寞

来路不明的落日，苍鹰一样孤独

得意的春风，你看

落日依然有青山遮不住的风雅

画师真正企图在画卷的背面

这里四下无人，陪你坐到暮色流入江河

暮晚的风，样子羞怯

暂时忘记了泰戈尔的新月与流萤

黄昏白鹭黑夜

所描述不过是水田里沉迷于星际的声音

这绝世之美犹如叹息

⑪曛黄，戌时朦胧

晚风如细浪，月色迷离

月光下，相爱的人放松了警惕

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唯有故乡事下落不明

人穷志短的余生，总要记住一座小村庄

哪怕是一片雪花覆盖的名字

看一次月亮就能解决的事，竟如此困惑

内心始终有座古老而完整的星空

就这样，与明亮的事物对峙

月光在院落留下的脚印越来越清浅

麻雀始终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旧羽毛上熏染了洗不净的白月光

⑫夤夜，亥时相望

最后一个良辰，初显寂静

天地间塞满星子横七竖八的投影

我醉卧乱草中，冷眼旁观

流星如鲸鱼游回大海

事实上，废墟值得繁星呼啸

我所熟知的事物无非就是迅疾与缓慢

河床上捡到的必将珍藏

书中翻到的，也必将被传唱

比如树冠上蓬松的星光

有名有姓的197颗，明亮超出灰暗

提灯赶路的人，与谁隔空相望

满天星辰，是供养他余生的柴米油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