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初九首

①云之初

听从燕子斜飞出来的钝角

古老的天空，始终蓝得风生水起

又因为古老而显得破旧

他狭隘的认知中，浮云有意

无论枯荣都要更新几次美名与色相

孟春、花朝、阳春、清和、仲夏、荷月

上秋、清秋、桑落、霜华、隆冬、暮岁

恍如十二块碎花布小补丁

将高贵的宝蓝，点缀出一种返璞归真的美

世人因贫穷而善良

因此仰望高空时，依旧深信不疑

②猛虎行

秋色凉透，走兽紧随冷风出没

长河落日和鸿雁将被驱赶得更远

每片落叶都有自己的领地

银杏树下蹲踞的扇形老虎，偶然折起身骨

背倚梧桐，弹琴复长啸的这只叫嵇康

面黄肌瘦的另一只，以败柳掩映恻隐之心

所见幼虎，散发桂花尚未脱尽的香气

周身皆是小于一的斑斓

趁余威仍在，执意历经一次时代的兴衰

它们先后退居到井水映照的尘世

凛冽中群虎形意涣散，终是归顺了深山

③悬空术

水面倒立着历史悠久的天空

疑似太过阒寂而荒废

一小朵浮云是入秋后唯一的访客

它缓缓地将东北虎的雏形重塑成白鹤

独立于寺院中央

佛说，所有一切都难超因果之外

而我只是一个倾听者

大地上秋风所向，万物皆是战俘

有人追问江心散步的猛虎，垂垂老矣

为何没有传承江水的狡黠与暴戾

却蓦然转身亮翅飞去

④醒狮图

月光上好，适合铸造一头铜狮

尚未睁眼之前，我要借助秋风把它摇醒

跟着我奔跑，在前世里迂回

熟练地使用农具和格律，完成道德经

其次铸长剑，举头西北有浮云

再铸一只孔雀，给它标记出东南方向

若是还剩余料，就铸一尊小菩萨

菩萨与狮子之间，只相隔一寸光阴

⑤枯荷颂

荷塘如药罐而得以续命，继而鼎沸

藏好苦，藏好体内生锈的铁

另一种方式成为星辰、褐色的鹤

枯荷依旧是荷，不染风尘

据我所知，枯骨与明月也可入药

两者作为时间的歧途，适合缅怀或浇愁

直到下一个春天更新万物

更多时候我们的怀念远大于珍惜

满池枯寂是一个叫杨万里的中年男子

亲手点燃千篇诗稿的灰烬

此时四两轻的白月光，正在拨动万重山

⑥雨水帖

闲来无事，雨就会落下来

两年前那场春雨，因疫情而延迟

滴酒不沾的人，眼含醉意

暗示雨水就是探望人间的繁星

与草木相认，有向善之心

挑拣一些优良雨滴做为种子

他不假思索，秘密藏在喜悦中

然后目睹好雨下到万物新生

⑦蜻蜓引

多余的热浪和说教，令人厌倦

每一节莲藕都保留七或九间避暑之所

小城外公园深处飞去，曲径行人少

偏移的光，偏执的荷塘偏安一隅

入秋多日，一些荷叶提前告别了葱郁

像是七十年代的我们忽而不再年轻

我第一眼就能认出这一株枯荷

是在故乡时常遇见的女孩，她瘦骨伶仃

偏爱褐色长裙，有米洛斯的维纳斯一般优美

后来远嫁，又听说莫名其妙的病故

欣喜于再次这里遇见，若有秋风深于琥珀

她的美将永远封存在独自枯荣的季节

她也将见证，这时局动荡的水面

如何赢得一只满腹狐疑的蜻蜓的信赖

⑧苍茫史

如此多的事物，初一十五都在烧香拜佛

先是涣散的繁星，偏西的日头

徒有盛世之名，却是生活的全部

云彩、铁塔、锦州到叶柏寿的火车，再后来

家雀儿、坟包、榆树、邻居小木匠

黍子、老母鸡、婆婆丁、黄蚂蚁

终将沿着四十五度角斜坡向下滑行

蝲蝲蛄、鬼子姜、泥鳅或是菜花蛇，身藏泥土

无非是想抵达漫无边际的大地深处

仿佛它们终其一生都在从高向低处退守

⑨闻佛语

给抄经的人，多点一根蚊香

给杀鸡的人多烧两壶开水

等梧桐树顺应天意为破庙增添新瓦

所有事物都将完成自己的善意

月光围起竹栅栏，低于浮云皆是困兽

我尾随睡意入梦乡，备好礼金和行程码

蓦然发觉这里不同于民间

“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斑驳的树叶积聚成虎，跳出枝头

无需向守城人出示通关文牒

名正言顺的途中，秋风如秦腔替代了长啸

背影仿佛身披锦襕袈裟的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