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雄鸡的啼鸣隐隐约约唤醒了山间缠绕的白雾,白雾流动起来,像系在山的脖颈上迎风吹拂。
徐根宝的睡意也被这隐约的鸡啼衔走了,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看见了弥漫的舞岚,他想起了后备箱的那个物件,一阵冷飕飕的凉意像蛇一样爬上后背。
能见度极低,十米开外,伸手不见五指。车子不能再往前开了。他只能下车,揉揉酸胀的脖颈,伸展开肌肉酸痛的双臂,右手臂上凝结的血迹和伤疤,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昨天晚上的那幕场景一页一页地翻开:
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火光照亮了两张红彤彤的脸,酒精的浓度、火光的亮度掺和在脸上,火的热力迸射在身上,外套早已脱下,在这十月的夜晚,贴身的衬衫开始渗出汗水。
“钱呢?”
“什么钱?”
“装傻啊?上次的钱!”
“是,那是我们弟兄拿命换来的!凭什么给你?”
两条粗壮的身影,在篝火旁扭打,好像两只争夺雌兽的狼。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恢复了平静。
那个人躺在变得柔弱的篝火旁,成为一个物件。
而现在,那个物件正躺进一个幽深的洞穴里,很快,就会被回归洞穴的兽当作美餐,再然后,就会和兽一起,长眠于此,消失无踪。
雾仍然很浓,迷雾中,分辨不清方向。
Q市押款车被劫,就像当年在日本投下的原子弹,轰然爆炸后,留下满目疮痍:四名全副武装的经警壮烈牺牲,罪犯使用的AK47自动步枪,在距离100米处射击,枪枪毙命。车上款项共有1500万元人民币,杳无踪迹。
Q市政法委书记林强生,亲自挂帅督战。Q市刑警大队承办此案,何国平大队长看到勘察报告,对罪犯的枪法暗暗心惊。
案情分析会上,林强生书记脸色凝重:“同志们,此案社会反响强烈,闹得人心惶惶。咱们要群策群力,尽快破坏,将为非作歹的罪犯绳之以法,还我们湛湛青天,还我们国泰民安!”
在会上,综合现场勘察,何国平提出建议:由于罪犯反侦察意识很强,现场留下的有价值的信息不多,最值得注意的是,罪犯的枪法精准,绝非等闲之辈,可以从退伍特种兵这方面去寻找线索,发现目标人物。
何国平的建议得到林强生书记首肯,与会的同志们大部分表示赞同。
这时,一个声音冒出来:”何队长,你不是咱们的神枪手吗?依你看,你能比得过那人吗?”
何国平微微一笑:“不分伯仲!”
还有一句话,何国平没有说出口:我倒很想和他比比看!
11月1日,Q市押款车被劫后第23天,Q市刑警大队接到报案,来到朝阳区宝丽小区。
小区16栋14楼发生一起爆炸案。案发时间是10月31日凌晨一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惊醒了很多正在做美梦的居民,也就让很多人目睹了毕生难忘的画面:熊熊燃烧的火光,舔舐着房屋的窗户和空调连接管道,及时赶到的消防队员手持水龙向火源扫射。一时间,水龙辉映出的光、纷纷亮起的灯光、燃烧的火光,组成壮观而令人骇异的景象,如同烙印一样,铭刻在居民的记忆中。
据调查,被炸的161402业主姓王,业主本人并没有住在这里,前几天,有四个男人租住了,据说是做生意的。
何国平的电话响了起来:“何队长,别来无恙啊?”
声音听着似曾相识。
何国平冷冷地:“有什么事?”
“你现在看到的尸体,就是前段时间押款车被劫案的罪犯。意外不意外?开心不开心?”
“你想干什么?”
“我想告诉你,你的妻子,现在在我手上。要想她平安无事,你一个人,明天上午十二点,到某某地方来。否则,准备替她收尸吧!”
“什么地方?我没听清楚!”
“哼,哼,你以为我那么傻吗?你明天会收到一条信息,上面就是地点。警告你,别耍花样!”
蓦地,多年前的一件事,像潜水艇冒出水面一样,在何国平心里涌出浪花:
在战狼特别中队,有两个神枪手:何国平、徐根宝。何国平是吉林人,身高1.85米,他的强项是:射击、徒手搏击、驾驶。徐根宝来自湖北,身高体壮,他的强项是:射击、攀爬、跑步,因为从小在山村长大。在业务比赛上,两人势均力敌,轮流在第一名和第二名徘徊。何国平得了第一,徐根宝会冲他挥拳头,表示不服气;徐根宝得了第一,何国平会冲他比出大拇指,然后手指头朝地点两点。
除了在业务上两人谁也不服谁外,在追求林晓芸这件事上同样如此。林晓芸是战狼中队队员晚上的谈资,三句话中必定有两句和她有关系,队员们梦中意淫的对象大半以林晓芸为模板:齐耳短发,剑眉星眼,悬胆鼻下朱唇一点,英气勃发中不乏女性柔情。
林晓芸是以电脑黑客的身份进入战狼中队的,在作战演习时,林晓芸是在指挥部工作的重要角色。
何国平率领红队,徐根宝率领蓝队,进入丛林作战演习。在山村长大的徐根宝,更适应丛林作战,大约二十分钟后,蓝队保持完整建制,红队只剩下可怜兮兮的两个人,胜负不言而喻。
突然,林晓芸向他们发送紧急暗号:根据热成像扫描,有外敌入侵,请做好作战准备。
何国平、徐根宝发出暗号,队员进入隐蔽状态,并迅速将空包弹换成实弹。
林晓芸可以看见敌军了,大约十五人,美国雇佣军,全副武装,有G36突击步枪、FN FAL自动步枪等。这些雇佣军人高马大,却极擅长丛林作战,显然经过专项训练。何国平、徐根宝虽有林晓芸通风报讯,奈何丛林能见度太差,信号传递有时间差,战况极其惨烈:我方只剩下何国平、徐根宝两人,敌方有三个虎背熊腰的家伙。同时,双方都没有弹药了,接下来要短兵相接了。何国平左手上臂中弹,虽然简单包扎了一些,仍然有鲜血殷红地渗出;徐根宝被揍得鼻青脸肿,一张本来还看得过去的脸变得格外狰狞,他的四肢倒是没受伤。何国平、徐根宝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摒弃前嫌,背靠背,迎战三个强敌。对方有个络腮胡子身上挂彩较多,两人迅速出击,徐根宝以一敌二,对付另外两个,何国平专门对付络腮胡子。几招过后,何国平使出“连环夺命脚”,两脚如重锤连续踹在络腮胡身上,饶是对方体格粗壮,也经不起这夺命连踹,从乱蓬蓬的络腮胡中狂喷鲜血,再也支持不住像木桩一样倒在地上,没有了动静。徐根宝觑眼瞅见,心中暗喜:好,接下来一对一。徐根宝右拳虚晃,对方果然中计,向后躲避。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徐根宝依样画葫芦,使出“连环夺命脚”,平时踹烂了无数根木桩的双腿,果然不负众望,对方也跟络腮胡一样,狂喷鲜血,然后倒地不起。剩下的一个美国佬格外彪悍,何国平、徐根宝二对一,也没占到上风。美国佬偷袭何国平的伤臂,何国平忍不住疼痛,只能暂停。徐根宝见美国佬如此阴毒,决定以毒攻毒。
徐根宝“懒蛇打滚”,贴身在草地上,以双脚轮番出击。美国佬挥舞的拳头虎虎生风,可也只能生风,因为拳头打不着徐根宝。徐根宝“游龙摆尾”,双腿缠住美国佬双腿滚动,美国佬应声倒地,徐根宝继续用双腿绞住对手,腾出双手,抓住一只小腿,用力一扭,只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和美国佬杀牛般的惨叫声。徐根宝松开双腿,一个翻滚,右胳膊牢牢锁住对手脖颈。美国佬垂死挣扎,突然,徐根宝感觉双腿中间的部位被什么刺中了,他顾不得疼痛,把对手的脖子使劲一扭,当听见颈骨断裂的声音时,他也疼得晕过去了……
幽深的山洞中,燃烧着一堆篝火,火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印象中的美女变成了一个有着双下巴、圆滚滚的西瓜脸的中年妇女,这还是那个林晓芸吗?估计战狼中队的队员,看见现在的林晓芸,晚上会做噩梦。
双下巴上的厚嘴唇张开了,声音嘶哑粗浊,再也不像原来百灵鸟一样清脆悦耳了:“你是谁?想干什么?”
一张布满伤疤的脸,浓密的络腮胡:“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想干什么?我想完成我多年的心愿,可是……”他的脸扭曲得狰狞可怕,“该死的美国佬!”他一拳头砸在石头上,一块枕头大的石头应声而裂。
尘封多年的记忆,慢慢回到林晓芸脑中的显示屏上:“你是……徐根宝?!”
“想起来了?”
“当年,你为什么走了,还一声不吭?”
徐根宝一伸手揪住林晓芸的衣服:“你知不知道?那一次,我打了胜仗,可却丢了我的命根子!命根子!你懂吗?对一个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事?”
徐根宝猛地一推,林晓芸颓然趴在地上。
洞穴里陷入沉默。
“徐根宝,你要找的人是我,为难一个娘们,算哪门子好汉?”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何国平,你来了就好!你的女人,我没兴趣。”
“你到底想干什么?杀了那么多人,你图什么?”
“对呀,我图什么?我在缅甸,被人像狗一样呼来喝去,你知道我那时想什么吗?对,我要报复,我要报复!”
“我不欠你的!是,你是救过我,我不是把这些年的军功章和慰问金,都送去给你母亲了吗?我再也不欠你了!”
“你以为,那点钱,就可以抚平我心中的创伤吗?不,不,远远不够!所以,我来了,对你,对林晓芸,对林强生,总算有所交代!”
“你错了,你现在,为了钱,变成了一个恶魔,无恶不作,你不再是我的战友,我也不再是你的同志。我是警察,你是罪犯,我要逮捕你!”
“哈哈,何国平,你要逮捕我,笑话!你凭什么?”
“凭我代表正义!”
“正义?!你知道吗?那几个劫匪,都是死有余辜的。”
“那些经警呢?他们,该死吗?”
“是,我承认,我本不打算杀人,可骑虎难下,如果不杀了他们,钱,就不能得到!”
“你钱也抢了,人也杀了,为什么要绑架林晓芸?”
“我想看看她,毕竟,当年,我也喜欢她。如果不是那次出意外,说不定,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应该是我的。”
“所以,你就这样来报复?说实在的,当年,在战狼中队,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可是,现在,你成了我最鄙视的人!”
徐根宝不说话了,他低下头,火光照着他的头发,白色的多于黑色的。这些年,他应该是吃了不少苦。
“前几天,我偷偷回去,没敢进屋,从树叶的缝隙中,看了看母亲,母亲老了很多,风烛残年,可是,我却不能承欢膝下,我愧为人子啊!我悄悄地给她留了一点钱,抹着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也罢,看你良知未泯,我退一步,去自首吧,争取宽大处理!”
“不用费事了,我看过医生,医生说,我还有一个月的命。我抢的钱,一分都没动,在这个地方藏着。”徐根宝递过来一张纸。
“剩下的日子,我想静静地陪在母亲身边,请你,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蓦地,一阵沉闷的呼喊,似乎是从远山传来的:“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这声音穿过山间的晚风,远远回荡,彷佛有千人万人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