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打电话
“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连续四五次之后,终于打通了。
“你是谁啊?”
“我是羔羔!”
“儿啊,又摁错了,我都不会接电话了。”母亲像个犯错的孩子,声音颤颤巍巍。
“没事的,娘,别急……”话未说完,泪水已湿了我的脸。
是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母亲老了,记忆也大不如从前。我曾不只一次的教母亲打电话接电话,母亲总是认真的听认真的记,却怎么也记不住。很多时候,母亲都在自责,急得满头是汗。
和母亲打电话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我必须耐心的多打几次,就像小时候母亲教我写字一样。“别急,多写几遍,多琢磨琢磨……”
母亲生我那年,家里并不富裕。只有父亲一个人挣工分,我和两个姐姐尚小,家里时常揭不开锅。母亲省吃俭用,父亲不得不加班做些苦力,贴补家用。日子虽然皱褶,倒也平和度过。母亲端庄贤淑,非常勤快。我和姐姐们的衣服有很多补丁,却始终保持干净齐整。母亲常说,莲花开在水面上,干净立整精神棒。
在我的记忆里,有很多的月光和露水,还有凌晨的雾和霜,那都是父母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印证!尤其秋天,要牢牢地抓住阳光,晾晒红薯干。从土里刨出红薯,切成薄片,再均匀的摆放在田地里!很多时候,我和两个姐姐睡醒了,他们才收拾东西回家。月光洒满田野,整齐的红薯片就像海边的贝壳,或者说是大地的金镂玉衣,闪烁着银白色的光。回家的路清晰而漫长,那些红薯片勉强维持着全家人一冬天的口粮。
转眼到了上学的年纪,家里承包了很多土地,愈加繁忙,母亲仍坚持陪伴我学习。煤油灯下,我在练习功课,母亲纳着鞋底。母亲话语不多,在我走神的时候,会用严厉的眼神盯着我。畏惧,让我立马精神起来。母亲用半个冬天做好全家人四季的衣服。剩下的日子,母亲会纺线织布,继续操劳着。反正,总有做不完的活计。我曾经问母亲,何苦还要陪着我?母亲笑着说,21天孵不出的是坏鸡蛋,21天能陪出好习惯!母亲文化不多,却说出了不少的人生哲学。
父亲经常拎着两三条鱼回家。我知道,那是宋金河的施舍。那个年代,很多人家不吃河里的鱼虾,因为不会烹饪,还有对河神的敬畏,导致鱼虾很多容易捕捉。母亲心灵手巧,想着法子做出新花样。有油炸鱼糟鱼蒸鱼鱼干等。每次吃鱼,母亲总是先夹起鱼肉,分给父亲和我们姐弟,自己啃食鱼头。“吃鱼头能当家,我爱吃鱼头!”所以,我一直天真地以为,母亲是家里的权威,母亲爱吃鱼头!
村里人爱面子。刚有几年好收成,就吵嚷着盖新房。省吃俭用也要住上砖瓦房。倘若落后些,都不好意思在街上闲逛。我们家也是。母亲常常算计着,一块砖3分钱,四间房子加上大门厨房和围墙,都要三万五千块砖,还有瓦和木材,算上人工至少两千块钱……
村西的好土地种植口粮,村东的沙地种植经济作物。小麦棉花都能上交给国家,换些零用钱。一年下来节余千把元。为了攒钱,家里常年不吃肉。过年的时候,花5块钱买个大猪头,全家人一起享用!猪脸猪耳朵还要保存下来制作腊肉,一直吃到夏忙和收秋。母亲说,少吃肉,吃多了不会算算术,我们信以为真。其实,那是无奈的自我安慰罢了。
我也非常努力,小学期间总能得到奖励。大红花和奖状数不胜数,母亲一一叠好,放在箱子里。还说,那都是过去的努力,咱们要的是明天的成绩,总看着不好。转眼到了初中,开始住校,每个星期天的晚上,母亲都会为我准备好一大盒的炒咸菜,外加一张5元的大钞。学校的馒头2分钱一个,一周根本用不了五块钱。母亲笑着说,穷家富路心不慌,备些零钱打饥荒。
住校的时间越来越长,高中阶段每个月可以回家一 趟。母亲依然忙碌,遇到节令,还要拜佛。母亲说,只有想到,才能做到。母亲拜财神爷,还贴着一副对联。“兴家立业财源主,治国安邦福寿神”,这不仅是对联,更是家训!每次受到批评,母亲就让我读十遍。读不好,再读十遍。母亲说不出什么高深的话语,她坚信我能读的懂,悟的透!
高考是人生的转折。刚从县城考试回来,母亲就关切地问我,“考的咋样?有几成把握?”“不咋样!砸了。”我愤懑地回答。母亲沉默了片刻,冷冷地说:“日子还要过,没啥,明个儿去砖厂拉土吧!”语气坚定,掷地有声!
砖厂拉土的日子很辛苦。从断流的河床上挖土,吃力地拉到一里地远,在山一样的土堆顶上卸下,一天拉不了几个来回。一方土一块钱,每天也就十几方土。晚上回到家,母亲早已摆好了饭菜,开始数落着,一天十元,一年差不多剩下三千元,还要盖新院子,送彩礼娶媳妇……母亲有着长远的打算。
月朗星稀的夜晚,我在院子里铡猪草,村长突然敲开了家门,“有你们家崽的挂号信!”
“哪来的挂号信?咱们也没有天涯海角的亲戚啊!”母亲慌忙打开,递给父亲看。
这是录取通知书。母亲瞬时愣住,眼泪扑簌簌地滴落,喃喃地说“我真傻,竟然让孩儿吃了一个月的苦……”
离开家的日子新颖,也很充实。每天都在学习训炼中度过。家书抵万金,母亲的叮嘱就成了我的精神寄托。“家里都好,卖了两头猪,还养了长毛兔……请勿挂念,在外面听领导的话,好好干!”
……
“又摁错了,我忘了想说啥…”好不容易接通了电话,母亲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绪。
“孩啊,孙子考的好吗?”
“他都工作两年了……”
“哦,我又忘了……”
母亲像是一朵将要枯萎的花。无论如何,今年都要早点回家,我要陪母亲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