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君辞

看旗幡招展，马骏如龙，将万里风沙踏成万里梨花；看风沙如怒，梨花如雪，伴我一路已出长城而来。中国，看你饭饭水水养大的女儿，已出塞来了。

回首是黄沙漫漫雄关逶迤，关隘口，遮我泪浸的双眸我犹看见，那上面执戈的将士，那上面百战不死的将士，他们的手也正搭在眉睫，看我出塞，看他们同一条水脉养大的姐妹出塞。

出塞去，去胡天羌月、八月飞雪的所在。当年我在荆溪浣纱的时候，当年与女伴折草为戏的时候，我赤裸着双足，奔跑在溪中，那时抬头，万壑群山，赴我眼中，我何曾想到有朝一日，会来这尘沙漫卷的万里关外。

那时的我怎会有这样的壮思呀，我只想有一个风华的少年，他揽我的腰，坐于溪边的白石上，讲一个个天涯海角的故事我听。

这羞人的想念伴我多少年了啊，从荆溪到汉宫，此刻骑在马上，侧望身边横豪的郎君，这都不是我梦中的向往。

昭阳宫深，钟短鼓长。恨只恨爹娘为什么生我这般娇俏的模样，让选妃的官吏们看见，让那道圣旨召我进宫。我不要那锦衣玉食的生活啊，我不要万种风情的模样，如果世事允许重来一次，爹、娘，我只要一副壮实的身板，憨厚的形象，我只要在家的旁边，赶那头牛，扶那张犁，日日夜夜，听着娘的呼唤，日日夜夜，守着那两间草房。

却为何，让我到那宫里去，看宫草，寂寞地绿，看宫花，寂寞地红，看长我一代的宫娥，她们如花的容颜，寂寞地憔悴，她们如云的心事，寂寞地消散。

那是宫廷啊，那是人间最尊贵的地方。那里的月光一样地凄冷，那里的岁月百倍地漫长。那里居住着人间最尊贵的帝王，我恨他，是他拆散了人间无数对鸳鸯。

直到出塞的前夜，我犹未见到那个皇帝，我不想见他，就是不想，我清白女儿的身躯，要交给一个真诚的男儿。一个拥有三宫六院的帝王，我不信他的心还会有真纯。

我拒绝了毛延寿，那个以绘图媚人终招来杀身之祸的小人，我目睹了他的死，以后宫中的姐妹再也不必受他敲诈了。我是去了，终生不回，只望姐姐妹妹们的日月会变些模样。

让我再回头遥望，看那万里的天，仍是中原的天，看那南飞的雁，仍是中原的雁，既已随单于走出这雄关万里，除夜夜梦魂，我这女儿的身躯，从此后再回不得锦绣中原，那里的每一条河，每一座山，每一朵花，每一片草，可都要记着，王昭君她生，是中原的女儿，王昭君她死，是中原的忠魂。

就这样在马背上双膝成跪吧，中国，看你的女儿为了你的和平康宁，出塞去了，出塞去了。

 1992年立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