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雅安

从昆明到雅安，要纵穿整个大凉山区。

这条高速公路不足九百公里，途中再下高速转转，也转不出一百公里，加起来也不足一千公里，对我来说，自驾车日行一千公里，就是正常的行程。所以穿越到大凉山区中心位置时，便毫不犹豫地转道下来，到山深林密之处，去行走这近百公里。

回来后，在几年时间里，一直想写一下在大凉山的所见，但也一直犹豫着，不知如何表述才算姿势正确。直到读到某播主因为直播那里的一场婚礼被封号，这才最终下决心，暂时不要写了。

不写大凉山了，这一日的路程还要做个记录性的文字，也就只有雅安可以写一写了。

这是我第一次到雅安，但对雅安这个地方，却是从不足十岁开始看古代白话小说、抱着收音机听评书时就知道。

但那时知道的是雅安这里的某一个地方，却不知这个地方就属于雅安。如同我在极小的时候就知道赤眉军起义，却根本没把这场席卷大半个中国、造成新莽政权覆灭的大起义，与我一直生长于斯的莒县联系起来。

我在那个时候所知道的雅安某地，是“蒙山顶上茶，扬子江心水”这十个字。

在某些古典白话小说和评书里，时而会提到这十个字，表达的是美好事物的极致，用扬子江心的水，去冲泡蒙山顶上的茶，是喝茶的极致。

知道扬子江是长江某一段（镇江段）的称呼，也知道扬子江是整条长江的别称。却向来不知蒙山顶上茶是哪儿的茶，只想当然地猜测就该是沂蒙山区里那个蒙山顶上所栽的茶。后来知道南茶北引时，心里还曾嘀咕：蒙山顶上的茶早就那么有名了，怎么仍然需要南茶北引呢？因为“好读书，不求甚解”的习惯，也懒得去查。

一直到此行西南，夜宿雅安，才第一次知道，这个蒙山顶上茶，居然是在雅安。蒙山顶，也是蒙顶山的指称，是蒙顶山上所产的茶，配以扬子江中的水。

如果读书必求甚解，不用到雅安，我就会知道蒙山顶上茶出自雅安。然而，读书求甚解实际上是一件并不愉快的事，我不喜欢不愉快的读书。而由于读书不求甚解，这就让千万里穿行中国大地成为很有必要很有意义的事。这样的穿行，会让我在阅读中的不求甚解，变成行经这片大地随时随地的豁然明朗，以及开心一笑。

如这次的蒙山顶上茶。

扬子江则横穿南中国，它的众多支流，也都该算作扬子江的一部分，如流经雅安城中的青衣江，便是扬子江支流的支流，青衣江中之水，也即扬子江中水的组成部分，也即扬子江中水。用青衣江中水泡蒙顶山上茶，自就算喝茶的极致了。

去往雅安的途中，便这样跟老妻喋喋不休地吹嘘，除了改造她其实并不太乐意陪我自驾出行的犹豫心之外，还有就是，只有喋喋不休地说话，才能缓解我在一千公里自驾途中的困倦。

毕竟昨夜的一场酒，喝到的是凌晨零时余；毕竟今晨六时余，又强迫自己起床出行；毕竟还有六瓶多啤酒的后劲，在麻痹自己的脑子和身体……这么多毕竟，都需要靠不停说话来缓解和抵抗。

最后，老天帮忙了，天近昏黄时分，倾盆大雨来袭，且在之后的一百公里路途上时大时小，再无止息。

行车于大雨大雪之中，如同行车于深山曲路之上，是我自驾出行途中兴奋快乐的组成部分，雨、雪、山道，会将我所有的困倦和疲惫一扫而空。特别是往雅安的途中，大雨与山中道路一起到来，尤其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只是不久后，天色完全暗下来，在漆黑成一团的大雨中行车，就没有多少快乐可言了。

仍然要靠喋喋不休地说话来提神。

于是我就讲雅安的三雅：雅雨、雅鱼、雅女。

雅雨算是遇上了，并且倾盆而下，可见欢迎我们光临雅安之心有多么迫切，要好好感谢并记忆下来。

雅鱼嘛，不管到雅安有多晚，都要去吃一次。

夜里八点半赶到雅安，雨也非常有礼貌地在同一时间停下。很奇怪，昆明到雅安，路是由南方直线而来，在雅安之南却下不了高速，要直到从城西穿过雅安，到了雅安的城北方能下高速。下高速后，距雅安城区还有一小段距离。大雨方霁，还有丝丝雨线，路边灯光亮着，放眼看去，一片湿翠清新。把车窗打开，空气中也是清新的湿气，从雨刮猛刷也看不清前方的路上下来，感觉舒爽。

雅安地处四川盆地的西部边缘，是由四川盆地走向青藏高原的过渡地带。我在很多年前醉心于历史研究的时候，知道这里曾经是西康省的省会，但由于这个地方对中国历史的格局实无影响，所以对其历史也并没怎么注意。这次来这里时，略微做了一点功课，知道这个地方在战国时期就被秦国纳入了版图，并且开凿了一条青衣道来这里。古道临江，不知道青衣江这个名字是由青衣道而来，还是青衣道这个名字是由青衣江而来？我对这个问题拒绝做深一步了解。因为在我感觉，这样保持对此类问题的不求甚解，其实甚有趣味。若真的搞明白了，反而丧失了这种趣味。

沿江而行，看江水无声流过。车轮下的路是宽阔平整的柏油马路，被大雨冲洗的非常干净。这当然已不是当年的青衣路了。当年的青衣路就在这层层柏油下面吗？

住下后，时间虽晚，仍然要找地方去吃雅鱼。酒店的服务员是当地人，“雅女”无疑了。这位雅女长相雅致，衣着雅致，说话也极是雅致，她推荐我们到酒店不远处一家叫干老四的雅鱼饭店去吃，说那个店是附近较大的店了。

服务员并没对我们评价这个饭店的质量，我们也想当然地认为这里处处都该是雅鱼的世界，雅安雅鱼，让人期待。

雅鱼非常贵，总之是我吃过的鱼类中最贵的品种之一。当然也或者鱼的贵只体现在这一家饭店中，但我想尚不至于，雅安是川藏线318国道的重要节点旅游城市，物价贵一点也可以理解，譬如同为旅游城市的日照。

行路已万余里，来到这里，当然不能因为贵就不吃。但我们点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雅鱼后，就到餐桌前等候，不到十分钟，一锅熬的浓白的鱼汤就端上来了。

不到十分钟时间，从捞出这条鱼到杀鱼清理再到下锅熬炖，居然就汤汁浓浓鱼肉烂烂地端了上来。

鱼肉的确是烂的，烂在盆里，已脱离鱼身。

我实在无法相信盆里这条鱼就是我面对水箱时所点的那一条，但我也没法证明这不是。

我实在不相信在几分钟内就可以把一条活鱼炖的这样肉烂汤浓，但我也没法证明做不到。

我实在不想吃这条鱼了，但看老妻的快乐，也实在说不出口。

就这样，在雅雨倾盆之夜，到达雅安；在温雅可人的雅女指点下，来到这家雅鱼饭店，品尝这盆汤浓肉嫩的雅鱼——是的，雅鱼的确很好吃。

然后，离开雅安。